朱慈烺聞言，心中一嘆，該來的始終還是要來。

他抬手示意女官起身：

“本宮這就去，前面引路吧?！?

……

剛到坤寧宮門前，女官停住了腳步，對著朱慈烺福了福身：

“殿下稍后，容奴婢通報”

朱慈烺點了點頭，隨后整整衣冠。

片刻后，宮內傳來內侍的聲音：

“宣——太子殿下覲見...”

剛踏入殿內，朱慈烺便看見一臉寒霜的懿安皇后端坐在主位上，旁邊坐著板著臉，懷中抱著昭仁的周皇后。

朱慈烺恭敬的行禮道：

“長子烺參見母后殿下，皇伯母殿下，恭請母后殿下、皇伯母殿下坤安?！?

……

殿內除了昭仁偶爾發出的聲音以外，一片沉靜。

過了一會直到朱慈烺感覺膝蓋有點發酸的時候，傳來了周皇后隱隱發怒的聲音：

“你先起來?！?

朱慈烺如蒙大赦，急忙謝恩：

“臣謝母后恩典?！?

“太子殿下好大的本事，出宮這許多日，竟連本宮和你皇伯母都瞞了過去。若不是昨夜你父皇說漏了嘴，你還要瞞本宮到幾時？”

朱慈烺心頭一緊，面上卻面不改色拱手道：

“臣知罪，只是如今國事艱難，京中又有疫病肆虐，臣出宮只想撫慰民心，為父皇分憂，顯天家仁德?！?

張嫣聞言后，鳳目含威，玉手重重的拍在茶幾上，發出“砰”一聲響，昭仁被這一聲嚇得連連縮在周后懷里，小手緊緊的抓住周后的袖口。

“好一個為君分憂。你可知...今日你母后知道你這些日子不在宮中，險些急得暈厥了過去，宮外疫病洶洶，你若有個閃失...”

她說到這里聲音已經顫抖的說不下去了。

“臣...萬死?！?

聽到朱慈烺的話，周后明顯余怒未消聲音也發顫道：

“外朝那么多重臣勛貴難道都死絕了不成？偏就你要逞強？就算勛戚們不堪用，遣個中官督辦，也好過讓你涉險。”

朱慈烺聽到這眼睛微微發熱，都說天家無私情，可自太祖開國便設下祖訓，為了防止漢唐那般外戚做大，后妃皆出自民間女子，周皇后父親只是一個算命謀生的小民，所以周皇后仍保留尋常人家的慈母心腸。

朱慈烺此時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哪里還有國母的威儀，分明是個憂心兒子的普通母親。

朱慈烺走到周后面前撩袍跪倒道：

“娘...是兒不孝?！?

他這一聲娘甫一出口，周皇后身子微顫，隨后便別過臉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半晌，再轉過頭來，眼中怒意已消。

“你先起來，讓娘看看”

朱慈烺聞言起身，而后又緩緩的蹲下身子。

周皇后伸手撫摸著朱慈烺的臉頰喃喃道：

“烺哥兒，這幾日不見，你清減了些，宮外不比宮內，一定沒好好用膳吧？每日晨昏定省，你派丘致中來回話時，可曾想過為娘的心？”

看見周皇后這樣，朱慈烺心頭也是一揪，他發現周皇后眼尾的細紋也是愈加的明顯了，鬢角竟也有了幾根銀絲。這深宮里的母子情，與尋常百姓家又有何異？

張嫣見狀，輕撫周皇后的后背道：

“皇后且寬心，烺哥兒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轉頭又對朱慈烺道：

“昨夜你母后聽聞你出宮的事，都沒睡好，今早早膳都沒用?！?

說完張嫣對身邊的女官道：

“去，讓人傳膳。”

不一會兒，宮女們便捧著食盒進來了。

周皇后打開食盒，從里面拿出一碗參湯，遞到朱慈烺面前：

“聽聞你早上去文華殿讀書，隨后便去見了你父皇，早膳沒有用好吧？”

朱慈烺雙手接過參湯，眼睛有些濕潤，隨后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慢些喝...。”

周皇后不自覺得伸手用帕子想幫他擦擦嘴角的殘湯，忽然又覺得有些失儀，連忙收回手。

如今他已經是東宮太子，不再是當年襁褓里嗆奶的嬰孩了。

昭仁這會突然跑過來抱著朱慈烺的腿道：

“哥哥，昭仁也要，餓了...”

看見昭仁可愛的樣子，朱慈烺微微一笑，放下湯碗，伸手摸了摸昭仁的總角，明朝皇女十歲開始蓄發，昭仁今年才五歲，現在頭上除了兩個總角其他都是光禿禿的，煞是可愛。朱慈烺寵溺的屈指刮了她鼻尖。

“好，哥給你盛。”

朱慈烺將盛好的參湯遞給昭仁，昭仁接過后乖巧的用湯匙小口小口的舀著喝。

朱慈烺轉過身看向周皇后，周皇后本是嘴角微揚，見他望過來，忙又板起臉來：

“這次便罷了，若有下次...為娘...”

話未說完，自己嘆了口氣，那些苛責的話終是不忍說出口。

張嫣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雖是天啟正宮，卻因孩子早夭而格外疼惜這個侄兒。此刻見他們母子情深，不由想起自己與天啟帝的那些往事，心中五味雜陳。

“烺哥兒，你母后今日聽說你的事，一直心神不寧，現在已經說開了，往后行事可要多加思量，天家雖重禮法，可這血肉親情，終究是割舍不斷?！?

“侄兒，謹遵皇伯母教誨?！?

朱慈烺聞言鄭重行禮道，起身時，一縷陽光正好照在兩位皇后的金色鳳冠上，晃的他眼框發熱。

隨后幾人又聊了一會朱慈烺在宮外的事情，他便要起身告退了。

……

退出坤寧宮時，朱慈烺轉身望著這重重宮墻、飛檐斗拱，他心頭感慨萬千。

若大勢難挽，救不得這大明江山，那便竭力護這華夏黎民；若連黎民也護不住……

他攥緊掌心，目光沉沉。

至少，要守住這宮墻內的至親。

見朱慈烺出來，候在坤寧宮門口的丘致中連忙小跑過來，低聲問道：

“小爺，回潛邸嗎？”

“嗯。”

朱慈烺點了點頭。

東華門外，朱慈烺正要登上車駕，卻見遠處李守忠焦急的跑過來。

只是他還沒靠近朱慈烺便雙膝跪地滑到他的面前，氣喘吁吁叩首道：

“小爺恕罪！潛邸出事了”

朱慈烺大驚急忙問道：

“出什么事了？”

“勇衛營有幾個兵丁在鬧餉！”

“唐朝臣呢？”

李守忠急忙道：

“唐把總，已經將他們控制住了?！?

朱慈烺松了一口氣，隨后他嘴角微揚，鬧餉？不，這分明是天賜良機。

朱慈烺快速登上車駕沉聲道：

“速回潛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