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往往誕生于最深的絕望之后；

轉機，常常潛藏在最不起眼的塵埃之中。

陸沉懷揣著那個破損的黑色石盒（硯臺），如同抱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離開了喧囂的古玩市場。

那殘留的、與《百草雜談》筆記同源的墨跡，是他在這無邊黑暗中，捕捉到的唯一一絲微光。但這微光太過黯淡，太過飄渺，距離照亮前路，尚有萬里之遙。

他并未立刻返回伏牛街。那顆因尋得一絲線索而躁動的心，并未平復，反而被一種更強烈的、近乎偏執的渴望所驅動——他想找到更多！更多與那本神秘筆記相關的線索！

他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幽魂，再次折返，又一頭扎進了那片魚龍混雜、真假難辨的區域。這一次，他的目標不再僅僅是尋找硯臺、墨錠、紙張，而是將范圍擴大到了所有可能與“古老”、“偏門”、“草藥”、“雜記”相關的任何物品！

他再次來到了城隍廟旁的舊書攤。那瘦削的老者攤主見他又來，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自便，便又閉目養神去了。

陸沉壓下心中的焦躁，耐著性子，又將那些上次或許遺漏的角落，重新翻檢了一遍。他的手指拂過一本本泛黃的冊頁，目光掃過一行行模糊的字跡，心神高度集中，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

結果，依舊是令人沮喪的徒勞無功。

離開舊書攤，他又在附近的幾個零散的、售賣雜物的地攤前流連。這些地攤大多售賣些來路不明的破爛玩意兒，銅錢、鐵器、舊衣、瓦罐……甚至還有些風干的、不知名的獸骨草藥。

陸沉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篩子，過濾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精神力高度集中，試圖從這些蒙塵的雜物中，感應到任何一絲與那筆記相關的、哪怕是微弱的氣息波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已漸漸西斜。陸沉的體力與心神都已消耗到了極限，腹中空空如也，腳步也變得虛浮起來。懷中那蘭花錢袋里的銅板，依舊沉甸甸，但心中的希望之火，卻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搖曳不定，幾近熄滅。

難道……真的就到此為止了嗎？難道那一點墨跡，便是自己能找到的全部？

就在他心灰意冷，幾乎要徹底放棄，準備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那絕望的小院時，他的腳步，在一個極其偏僻、毫不起眼的角落攤位前，鬼使神差般地……停了下來。

這個攤位，甚至不能稱之為攤位。地上只鋪了一塊破爛的油布，上面胡亂堆放著一些沾滿了泥土、銹跡斑斑的雜物——幾塊碎裂的陶片，幾枚銹蝕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銅錢，一把斷掉的木梳，還有……幾塊黑乎乎的、形狀不規則的“石頭”。

攤主，是個形容枯槁、眼神渾濁的老嫗，蜷縮在墻角，對過往行人視若無睹，仿佛早已與這堆破爛融為一體。

陸沉的目光，本已是麻木而空洞，只是習慣性地掃過。

然而，就在目光掠過那幾塊黑乎乎的“石頭”時，他的心頭，毫無征兆地，猛地一跳！

那幾塊“石頭”，大小不一，形狀也不規整，表面粗糙，沾滿了干涸的泥土。其中一塊，約莫半個巴掌大小，棱角分明，看起來就像是從哪里隨意敲下來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料。

但是……

陸沉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死死地盯著那塊“石頭”，一種極其熟悉、卻又無比微弱的氣息，如同跨越了漫長歲月，頑強地從那厚厚的泥土與石質的阻隔中，滲透出來，觸動了他那早已繃緊到極致的神經！

是墨香！

不是尋常墨錠那種濃郁的松煙或油煙味，而是一種……極其古樸、極其淡雅、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草木清香的……墨香！

這種墨香，他太熟悉了！與他那本《百草雜談》筆記上散發出的氣味，幾乎如出一轍！只是更加微弱，更加隱晦！

這……這不是石頭！這是一塊……墨錠？！一塊被泥土掩蓋了真容的、古老的、材質和氣味都與那神秘筆記極其相似的……墨錠？！

轟隆！

仿佛一道九天驚雷，在陸沉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剎那間，所有的疲憊、所有的絕望、所有的茫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沖刷得一干二凈！

他幾乎是撲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塊沾滿泥土的黑色“石頭”。

入手微沉，質地堅硬，觸感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潤，絕非尋常石料可比！

他將其湊到鼻尖，屏住呼吸，仔細嗅聞！

沒錯！就是這種味道！古樸、淡雅，帶著奇異的草木之息！雖然被泥土掩蓋了大半，但那獨特的韻味，絕不會錯！

這……這很可能就是研磨筆記所用墨汁的……墨錠本體！

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爆發般，瞬間席卷了陸沉的全身！他激動得渾身顫抖，幾乎要仰天長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做夢也沒想到，苦苦追尋的線索，竟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出現在一塊被當作“破石頭”的墨錠之上！

“老……老婆婆，”陸沉強壓下心中的狂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他指著手中的墨錠，又指了指旁邊幾塊類似的“石頭”，“這些……這些怎么賣？”

那老嫗抬起渾濁的眼皮，看了看陸沉，又看了看那幾塊黑石頭，似乎沒聽懂，只是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么。

陸沉不及細想，連忙從懷中掏出三文銅錢（他現在對每一文錢都無比珍視），塞到老嫗手中。

老嫗拿到錢，咧嘴笑了笑，便不再理他。

陸沉如獲至寶！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塊古怪的墨錠揣入懷中，緊緊貼著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它蘊含的古老秘密與微弱力量。

僅僅是找到這塊墨錠，便已是天大的收獲！順著這墨錠的材質與氣味，或許就能找到其來源，甚至……找到制作它的方法或人！

然而，命運的饋贈，有時往往超乎想象！

就在陸沉心潮澎湃，準備轉身離開之際，他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了老嫗身旁，那一堆被她當作坐墊、隨意丟棄的、更加破爛不堪的廢舊書冊！

那些書冊，大多殘缺不全，紙張糟朽不堪，封面模糊難辨，顯然是被人當作垃圾處理掉的。

原本，陸沉是不會再看這些東西一眼的。

但此刻，或許是心神激蕩之下，靈光乍現；又或許是那神秘墨錠的氣息，引動了某種冥冥之中的感應……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驟然定格在了那堆廢紙的最底下！

那里，壓著一本同樣殘破不堪、封面脫落、紙頁散亂的……線裝古籍！

雖然殘破，雖然蒙塵，但那熟悉的、淡黃色的、帶著奇異韌性的獸皮紙材質！那深沉內斂、歷久彌新的墨色！那古樸生澀、別具一格的字跡風格！

以及……那依稀可辨的、如同烙印般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書名——

《百草雜談》！！！

剎那間，時間仿佛靜止！空氣仿佛凝固！

陸沉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大腦一片空白！

他……他竟然……再次看到了《百草雜談》？！

而且，看這厚度與殘存的頁碼，似乎……似乎與他手中那一本，并非完全重復！甚至可能……是另一卷？！或者是……缺失的后半部分？！

轟——！！！

難以言喻的震驚與狂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

柳暗花明！真正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他幾乎是顫抖著，撲到那堆廢紙前，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一般，將那本殘破的《百草雜談》從中抽了出來！

顧不得上面的灰塵與污漬，他顫抖著手指，快速翻閱了幾頁！

沒錯！是同源的紙張！是同源的墨跡！是同源的字跡！

而且，里面記載的內容，與他之前那本相比，既有重合，更有許多全新的、聞所未聞的草藥知識、古怪方劑、甚至……一些關于如何“感應”、“引導”草木生機的、更為高深的論述！

這……這簡直是……天賜的機緣！是絕境逢生、峰回路轉的巨大轉折！

“這……這書……也賣嗎？！”陸沉猛地抬起頭，看向那老嫗，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變形。

老嫗被他嚇了一跳，茫然地看著那本破書，又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文錢？！

陸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毫不猶豫，再次掏出一文錢，塞到老嫗手中，然后一把將那本殘破的《百草雜談》與那塊古怪的墨錠，緊緊地、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這一刻，他懷中抱著的，不再是破爛的舊物，而是他逆轉乾坤、絕地反擊的……全部希望！

他再也顧不上其他，轉身便走，腳步踉蹌卻又充滿了力量，恨不得立刻飛回小院，將這兩件“至寶”徹底研究清楚！

古玩市場的喧囂依舊，夕陽的余暉將他的背影拉長。

只是這一次，那背影不再落寞，不再絕望，而是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以及……一種即將撥云見日、重獲新生的熾烈光芒！

《百草雜談》的秘密，或許，就藏在這新得的殘卷與那古老的墨錠之中！

柳暗花明，生機……已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