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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塵埃里的星光

深冬的期末考試,像一場席卷校園的寒流,帶著肅殺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空氣里彌漫著油墨、焦慮和熬夜后的咖啡苦澀。教室的燈光徹夜通明,映照著少年們伏案苦讀的疲憊側影。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了這個季節唯一的主旋律。

詹欣雨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沉沉的夜幕和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攤開的數學錯題集上,那些復雜的公式和圖形像一片冰冷的沼澤。然而,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個沉默的、被巨大陰影籠罩的身影。

路紹寧依舊坐在他靠窗的位置,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他面前攤開的依舊是那本印滿復雜符號的原版書,但他的目光卻長久地凝固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空洞而失焦。期末考試的壓力似乎對他毫無影響,或者說,他早已將自己隔絕在一切喧囂之外,沉浸在那片無人能懂的、冰冷的廢墟里。偶爾,他會極其緩慢地翻過一頁書,動作僵硬,帶著一種機械的、毫無生氣的滯重感。

他不再參加任何晚自習后的討論,不再出現在圖書館那個曾經屬于他的角落。文學社的活動室,那個位置徹底空置了下來,像一個無聲的祭壇。關于他可能休學或轉學的流言,在緊張的期末氛圍中依舊如同冰冷的暗流,無聲地涌動。每一次聽到那些帶著惋惜或幸災樂禍的議論,詹欣雨的心就像被細密的冰針扎過,泛起尖銳的疼。

她能做的,只有更努力地將自己埋進題海。筆尖在草稿紙上劃出一道道艱澀的軌跡,仿佛要將所有的擔憂、心疼和無能為力都轉化為解題的動力。那本曾寫下無數仰望囈語的硬殼筆記本,被她鎖進了抽屜最深處,連同口袋里那截冰冷堅硬的粉筆頭。靠近已是奢望,連遠遠的注視都帶著驚擾的負罪感。她只能拼命地向上攀爬,仿佛這樣就能離那片冰冷的宇宙近一點,哪怕只是徒勞地縮短一點光年的距離。

最后一門考試的結束鈴聲,拖著長長的余音,宣告著寒假的開始。教室瞬間從極致的安靜爆發出巨大的喧囂,桌椅碰撞聲、歡呼聲、收拾書包的嘩啦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逃離的興奮和解脫的躁動。

詹欣雨默默地收拾著文具,動作有些遲緩。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寒假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更長的分離,意味著那個沉默的身影將徹底消失在校園的視野里,意味著那些冰冷的流言可能成為現實。

“欣雨!考完了!解放啦!”蘇曉曉興奮地撲過來,用力搖晃著她的胳膊,“寒假有什么計劃?要不要一起去……”

詹欣雨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心不在焉地應著:“嗯…再說吧。”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路紹寧的位置。

他已經收拾好了書包——一個簡單的黑色雙肩包。他站起身,動作依舊帶著那種揮之不去的僵硬和疲憊。他沒有看周圍喧囂的人群,目光低垂著,落在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尖上。然后,他背上書包,極其緩慢地轉過身,朝著教室門口走去。背影挺直,卻單薄得像一張紙片,被教室里涌動的喧囂輕易地淹沒。

他走過詹欣雨的桌旁。距離如此之近,近得詹欣雨能看清他蒼白側臉上細小的絨毛,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凈的皂角氣息,此刻卻混合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塵埃味道。她的心臟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臉頰。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手指緊緊攥住了書包帶子,指節泛白。

路紹寧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甚至沒有側一下頭,目光沒有在她臉上停留哪怕零點一秒。像一陣無聲的風,從她身邊平靜地掠過,帶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氣流。那氣流拂過她的臉頰,帶著深冬的寒意和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氣息。

他就這樣,平靜地、毫無波瀾地,從她身邊走過,消失在了教室門口涌動的喧囂人潮中。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詹欣雨。她僵在原地,臉頰滾燙的溫度迅速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涼。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眼眶發熱,卻死死地咬著下唇,不讓淚水掉下來。

原來,連擦肩而過,都激不起他眼中一絲漣漪。她之于他,終究只是一粒無關緊要、隨風飄散的塵埃。

寒假伊始,校園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瞬間冷清下來。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發出空洞的嗚咽。教學樓大部分窗戶緊閉著,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只有圖書館,還殘留著些許人氣,大多是留校備考或無處可去的學生。

詹欣雨抱著幾本厚厚的習題冊和那本翻舊了的《三體》,走進了圖書館。這里是她能找到的、最接近“安靜”和“他存在過”的地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空氣里彌漫著舊書紙張特有的、干燥而沉靜的氣息。她徑直走向三樓那個最偏僻、靠窗的角落位置——那個曾經被他短暫占據,又被他無聲“讓”出,最終被她視為安全距離的位置。

窗外是幾棵高大的香樟樹,即使在冬天,枝葉也帶著一種深沉的墨綠,在寒風中沉默地搖曳。她放下書本,在熟悉的座位上坐下。攤開《三體》,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路紹寧從她身邊平靜走過的畫面,回放著他那雙灰暗死寂、沒有任何波瀾的眼睛。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塞進了一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墜著。她拿出筆,翻開隨身攜帶的草稿本,指尖冰涼。筆尖懸在紙頁上方,微微顫抖。過了許久,她才極其緩慢地落筆,在空白的紙頁上,寫下一行字:

“塵埃仰望星光,

星光沉默,

照見塵埃的卑微。

光年之外,

是永恒的荒涼。”

寫完后,她盯著那行字,眼神空洞。窗外,一只孤鳥掠過灰暗的天空,留下一個渺小而迅疾的黑點。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注意力拉回書本。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自己座位旁邊的空椅子——那個路紹寧曾經坐過、后來“讓”給她的位置——椅面上似乎放著一個東西。

一本深藍色的書。

她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轉過頭去。

那是一本硬殼精裝書,深藍色的封面,簡潔而冷峻,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封面上印著幾個熟悉的大字——《三體》。

和詹欣雨手里那本翻舊了的《三體》一模一樣。

她的呼吸瞬間屏住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起來!她下意識地看向四周。三樓這個角落空無一人,只有高大的書架沉默佇立,空氣里浮動著塵埃在光線中無聲飛舞。

是誰?放在這里的?

為什么偏偏是《三體》?

一個荒謬又讓她心跳失速的念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間在她心底漾開巨大的漣漪!

她顫抖著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謹慎,伸向那本嶄新的《三體》。指尖觸碰到冰涼光滑的封面,帶來一絲清晰的戰栗。她拿起書。書很新,幾乎沒有翻閱過的痕跡。

她的目光落在書的扉頁上。

空白的扉頁,靠近頁眉的地方,有一行極其熟悉的、凌厲流暢的字跡。那字跡她曾在無數數學試卷、在文學社科幻稿件冰冷的批注上見過。此刻,它清晰地印在嶄新的書頁上:

“給詹欣雨。

星星與月亮,終究不是同路人。

路紹寧”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了!

詹欣雨的大腦一片空白!像被強光驟然閃過的膠片,只剩下茫然的慘白!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徹底抽空!她的手指死死地攥緊了那本嶄新的《三體》,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堅硬的封面捏變形!

給…她的?

他…寫的?

“星星與月亮,終究不是同路人”……

巨大的震驚、難以置信的狂喜、尖銳的酸楚、冰冷的絕望……無數種激烈沖突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他記得她!他知道她的名字!他知道她喜歡《三體》!他甚至…用她日記里那句關于星星和月亮的囈語,來回應她!回應她那些卑微的、無聲的仰望!

可是…“終究不是同路人”……

這六個字,像六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而殘忍地刺穿了她剛剛升騰起的、微弱的狂喜泡沫,瞬間將她打入冰冷刺骨的絕望深淵!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的仰望,知道她的靠近,知道她那些藏在角落里的、關于星辰大海的幻想。

但他用最冷靜、最理性、也最殘酷的方式,劃清了界限。

如同他筆下那個被熵增定律鎖死的宇宙,沒有僥幸,沒有幻想,只有冰冷的現實和注定的分離。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地沖出詹欣雨的眼眶,瞬間模糊了視線。大顆大顆的淚珠砸落在嶄新的扉頁上,洇開了那行凌厲流暢的字跡,暈染開一片深藍色的、絕望的水痕。

她死死地咬著下唇,嘗到濃重的鐵銹味。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她抱著那本冰冷的、嶄新的《三體》,像抱著一個滾燙的、剛剛得到又瞬間失去的夢,蜷縮在圖書館冰冷的角落里,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起來。

窗外,灰暗的天空下,香樟樹的枝葉在寒風中無聲地搖曳。塵埃在從書架縫隙透進來的光線里飛舞、旋轉,像一場無聲的默劇,見證著星光最后一次映照塵埃,然后,決絕地、無聲地,移向了無法觸及的遙遠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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