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神京城外。
朝陽東升,旌旗飄展。
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御馬監等內廷人馬,里三層外三層,拱衛著皇帝鑾駕,浩浩蕩蕩,向永定門方向駛去。
沿途所過之處,皆有五軍營兵士,手握長矛、藤牌,嚴加封鎖防范。
御駕后方,則是“受保護”的宗室勛戚,及文武百官。
而由于涉及到刺殺這種大逆不道之罪,所有隨行臣子,都會轉移到南郊營地。經過盤問登記,得允許方能回府!
“可惜了……”
隔著鑾駕十幾丈的位置。
朱仲安騎在馬上,手攥韁繩,劍眉緊蹙,雙眸微瞇,望向旁側馬車,默自嘆息了一聲。
卻說昨兒千鈞一發之際,他領著馮紫英、夏承烈等友人,找到了京營節度使夏守節。
而后經過六叔朱伯嘉的通稟,終于見到了大明天子!
待將個中猜測擔憂,盡數道明之后,得了皇帝贊譽,隨即回到了后方隊列。
但誰知永寧帝僅歇息了一炷香,就再度啟程,往晾鷹臺方向奔去!
到達行宮外,不出意外,神機營反了!
一邊高呼“殺反賊、救天子”,一邊轉動二十多門大炮,對準明黃色人影開炮。
一時炮火連天,人仰馬翻,死傷慘重。
他同馮紫英等好友,提前拉開了距離,這才沒有受到波及。
而后,先前臨時換了替身的永寧帝,又忽然從后方出現,指揮著兵馬,攻打行宮內的反賊!
再之后,就是留守的皇家四爺,不顧病情,尋到了防御漏洞,親自領兵沖入,斬殺造反的神機營提督。并從反賊身上,搜出了九爺的親筆信。
到了昨夜。
無論是神京城內,那自殺的城門都督身上,亦或是從死士、韃子等刺客衣服里,搜尋的線索,竟全部指向了溫王府。
面對一眾鐵證,永寧帝暴跳如雷,九爺朱伯圣竟是被嚇瘋了!
感受到冬陽的暖意。
朱仲安一雙眸子,從寧府乘坐的馬車上移開,望向越來越近的城池,心里又道:“四爺這手金蟬脫殼,玩得爐火純青!”
“看來對于逼宮刺駕失敗,早有準備……”
“根據現有消息,是三爺及時控制了城門,才避免了神京形勢進一步惡化!”
“如若不然,恐怕是另一種局面了!”
而三爺能料敵于前,自然離不開他送去的那封信!
至于四爺這位替父奪嫡路上的大敵,未能借助皇帝之手除掉,這才最為可惜的地方!
但另一方面,歷經此事后,寧王斷腕求生,實力自會大減……
“肅王家的世子爺何在?”
耳邊傳來呼聲。
轉頭一瞥,竟是老熟人戴權,正抱著拂塵,四處張望。
見狀,朱仲安御馬臨前,招呼了一聲,說道:“戴公公好!”
戴權臉上堆滿了笑容,行了一禮,尖著嗓子,恭敬回道:“托世子爺的福!咱家安好著……”
簡短交流后,戴權忽得面部緊繃,輕甩拂塵,目光低垂道:“奉天承運皇帝,口諭:命肅王世子、龍禁尉副統制,率領北鎮撫司,查封溫王督管之業,含怡紅院、養生堂……但有發現罪證,當火速上報。欽此。”
永寧帝這是見他救駕有功,給個甜棗?
而聽到養生堂,他難免聯想到秦可卿。
這位秦姑娘的身世真相,很可能就藏在其中!
“臣謹遵圣諭。”
朱仲安領命之后,跟著御駕過了永定門,與北鎮撫司人馬匯合后,便依令行事。
噠噠噠!
與此同時,皇家四爺正坐在馬車里,透過簾子,看向走過的一隊隊兵士。
差一步,就差一步!
只要神京城控制了,無論皇帝有沒有死,他都有機會奪位……
念及此,朱伯銘面目猙獰,憤怒的拍向車壁。
不覺扯動了腹部自殘的傷口,他吸了口涼氣,陰沉著臉,咬牙切齒道:“呵!老三,你又壞了我的好事,這個仇記下了!”
“還有此番事敗,賈珍等幾個四王八公的人,只怕口風不嚴實,斷然不能留著了!都得給我死!”
……
南城,宣武門一帶。
養生堂正位于此地,毗鄰育嬰堂、義莊。
從正面看去,是一排青磚灰瓦建筑。
大門處,懸掛著黑底金字的“養生堂”匾額。兩側有對聯,書曰:“皇恩浩蕩育孤弱,圣德綿長濟蒼生。”
“北鎮撫司辦案!全都讓開!”
朱仲安騎馬抵達時,百余名錦衣番子,身穿青綠錦繡服,佩繡春刀,走在前面開路。
須臾之際,就沖到了堂舍內,將主事太監、賬房先生、雜役等人,全都五花大綁帶了出來。
而于半個時辰前,朱仲安將手下幾百號人,分成了四組。各由百戶統率,調查并封存數處。
他則親率一隊人馬,來到了距離最近的養生堂。
下了馬后,朱仲安把韁繩遞到牛大手中,步入堂舍內,一掃左右,目標明確,下令道:“里里外外,掘地三尺,都給我認真搜了!但有發現賬簿等物,全都送過來!”
“卑職等遵命!”
將搜查之事,交給專業人后,朱仲安步入偏舍內,坐在了太師椅上。
不一會兒的功夫,八仙桌上,就堆滿了賬冊。略一檢查后,明面上看起來沒有問題。
但古怪的是,十年前的收養明細,多有殘缺!
就當他準備叫來管事,詳細審問時,剛才領命的張百戶,懷抱著一鐵皮匣,快步走了進來。
“世子爺!這是卑職方才于那里間的墻體,尋到了一暗格,搜出來的物件,還請您過目!”
“有勞了!”
但見來人點頭哈腰的模樣,朱仲安點了點頭。
而張百戶很有眼色,忙是走出了屋子,又領眾去其他地方搜尋。
隨之,他示意陳虎小心打開鐵匣。
里面放置之物,正是一本破舊賬冊。
記錄的收留棄嬰時間,皆為十六年前,也就是永寧五年!
這一年唯獨發生了一件大事,正是“二王之亂”!
一個是從明洪武年間起,一直忠心耿耿,鎮守西南邊地,但受誣陷謀反的當代云南王沐忠生。另一個是前明末年,山海關一戰后,背棄偽金,野心勃勃,幫扶世祖平定遼東的平東王吳三桂。
待二王之亂平定后,不僅是他們處于京師的家眷,多有株連。一些至交故友,同樣有牽涉。
滅族者不計其數,合計數萬人。
直到十年后,經過三司重審后,云南王沐忠生得以平反,奈何其子嗣已有斷絕!
難道說,這里面記錄的,乃是被收養的罪臣之后?
嘩啦!
朱仲安沉靜心緒,直到翻開最后一頁,果然看到了一條記錄。
“養生堂甲字第七十三號:永寧五年三月初七,女嬰約出生一月,發現于官道旁,身懷‘沐’字玉牌,裹絳紅綾,為工部營繕司主事秦業收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