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過去。

傍晚。

神京城內，寧國府，寧安堂。

賈珍披著貂鼠裘衣，背著手來回踱步，一雙浮腫眸子，不住地掃過前廳。

近了看去，只見珍大爺眉頭緊鎖，面色陰晴不定，顯得心事重重。

噠噠！

當看到管事賴升，佝僂著腰快步走了進來。

賈珍捻弄胡須，聲音沙啞，急切問道：“城內怎么樣了？城外有消息傳回來嗎？”

賴升躬身間，斟酌道：“回老爺的話，一個時辰前，內城九門，及外城七門，已全部落鎖，許進不許出。”

“小人剛才，往兵馬司打探消息，回來路上，遇到了一隊隊金吾衛、羽林衛，正沿街巷設卡。聽說今晚的宵禁，提前兩小時，怕是發生什么大事了……”

“至于城外，沒傳來什么信兒。”

聞此，賈珍回坐到太師椅上，手指叩擊著案幾。

城內戒嚴，城外沒消息。

那位爺，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而于多日前，忠順王府的秘密尋來，看到一疊疊銀票，另有一些許諾。

他遂忍不住心動，代表寧榮二府，最終簽了名！

哼！

說起來，便是平日里，于外人眼中，他珍大爺專橫跋扈、好色無恥……

但作為賈家族長，他是個好人，這次也算豁出去了！

將來那位爺得了皇位，賈府姑娘，若能被封為貴妃。

那所有人，包括老太太，都得感激他！

可那位爺若是失敗了……

片刻后，賈珍心里七上八下，瞇眼道：“西府里的政老爺，可從工部回來了？”

“稟老爺，小人方才過了西府大門，沒看見政老爺的轎子，大抵還在工部沒回來。”

“若政老爺回來了，第一時間告訴我。另外，城里忽然這般戒嚴，多派一些人，去各府故交打聽一些內情。”

見老爺罕見的鄭重模樣，賴升不敢大意，亦未多問，忙是應聲離開。

等待管事離開后，珍大爺依舊心不在焉。

便是尤氏端著宵夜，不合時宜的闖了進來，他依舊懶得去罵，只是讓放在一邊。

燭光下，待見小廝壽兒，躡手躡腳，準備從前廳繞過。

忽得想到一日未見的長子，賈珍呵斥道：“狗東西，鬼鬼祟祟做什么？還不快滾過來！”

穿戴青衣小帽的壽兒，嚇得一個趔趄，但見老爺那兇巴巴的眼神，急忙低著頭臨前，跪在地上，說道：“老爺。”

“那孽畜呢？”

“小蓉大爺……今兒喝醉了酒，小人剛……剛讓廚房，去備一些醒酒湯！”

時下正是火燒眉毛，聽到長子還有心情喝酒，賈珍氣不打一處來，起身之后，給了面前壽兒就是一腳，隨后又是啪啪兩巴掌，吼道：“狗東西，還不快將那孽畜叫過來！”

“若是走不動了，抬也要抬過來！”

東南角，賈蓉院。

從昨天開始，賈蓉就沒有出府，而是讓兩個貼身小廝，尋了酒水菜肴，放于書房暖閣里。

不論其他，想到他那老子，即將倒大霉了，他就開心的很！

靠在黃花梨嵌云石案幾上，拿起酒杯，又往嘴里灌了口，隨即自言自語道：“老畜生！你的好日子快來了！總有人收拾你！”

須臾，等到鼻青臉腫的壽兒，同另兩個小廝進來，但見不省人事的小蓉大爺，只好使出所有力氣，往正廳抬去。

當來到賈珍面前時，賈蓉恰好睜開了昏沉沉的眼，見那熟悉面孔，還以為在夢里，搖搖晃晃舉起了手臂，指著說道：“老畜生，你也有今日！這府里以后，都是我的，我的……”

瞥見唯唯諾諾的嫡長子，忽得這般姿態，賈珍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待回過神后，他兩眼圓睜，面沉似水，胡須倒豎，顫抖著手，怒斥道：“好啊，作死的畜生，給我捆起來打！”

這命令方一下達，左右小廝都有些手足無措，好在管事賴升，又匆忙跑了進來，幫著解了圍。

“老爺，政老爺回來了！”

……

榮國府，榮禧堂。

當賈珍趕來時，賈政恰好換了身衣服。

因為城外出了大事，故而六部等衙門，皆下令“留值宿衙”。

但到了一個時辰前，這才取消了命令，僅剩六部侍郎等從二品以上要員，留守主事。便是他作為工部員外郎，允許離衙回府。

而在此期間，一些提前宵禁的內情，經過人口相傳，完全封鎖不住，也不由得擴散開來！

堂舍內。

賈政坐在主位雕花太師椅上，旁設有琺瑯彩炭爐。賈珍則坐在西下側的紅木圈椅上，旁邊的小方幾上，放著冒起的茶盞。

但見賈珍躊躇不安的模樣，哪里有半分族長之態，加之東府風氣不正，而賈政平素要求苛刻，不禁皺眉問道：“這么晚了，珍哥兒到來，所為何事？”

賈珍擠出了笑，身體前傾，恭敬道：“回二叔，這不是城里亂的很，又聽說城門都關了。甚至還要提前宵禁，侄兒身為族長，有些擔心會影響到賈家，這才來問問……”

賈珍拿出了族長身份，便是賈政也不好多說什么。

略一思后，他捋著長須，冷哼道：“珍哥兒放心就是，只要我等賈府的人，不參與到亂七八糟的事，安分守己，就不會有什么問題！”

賈珍心里一突，有種不太好的感覺，他還是耐著性子，語氣恭維，試問道：“侄兒愚鈍，恐行事有差損了家族名聲，還請二叔指點，也是為賈氏子孫留一條穩妥的路……”

賈政聞言，面色這才舒緩，撫須動作一滯，頷首道：“珍哥兒能把賈家放在首位就好，說來城里城外這些事，大體明天一早就傳開了！告訴你也無妨！”

當得知城外動亂，而皇家三爺帶人接管了京師防御，又有城門都督畏罪自殺……

賈珍的心，頓時揪了起來。

而賈政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兩腿顫抖，差點站不起身來。

“雖說南苑那里出了點狀況，具體情況尚且不知，但好在天子無恙，理王已得了旨意，連夜率領上直衛，前去迎駕回宮……”

四爺這是奪位失敗了？

那封簽名若是暴露，賈家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