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方過。

理王府，養正軒。

朱伯淳接見了司設監掌印吳太監，問詢了宮里的中秋節布置，確保沒有什么遺漏。

待吳太監離開，這位皇家三爺，靠著太師椅，視線放在黑漆嵌螺鈿翹頭案上的天子手諭上。

根據今晨宮里傳來的旨意，擢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為九省統制，即日奉旨查邊……

如此明升暗降，顯然是老四背后發力，想把一些重要職位，全都換上自己人！

哼！

他朱伯淳，豈能任其肆意妄為，一步步把控神京內外防務？

但想要給予寧王黨，重重一擊，亟需一個時機！

“王爺！王爺！”

抬眸一看，心腹老仆周忠，佝僂著腰，手里拿著包裹，快步邁了進來。

他眉頭一皺，面色威嚴，問道：“何事這么急急慌慌？”

周忠近前，將里面的東西取出，躬身遞了過去，壓低聲音，補充道：“請王爺過目，這是一炷香前，有乞丐送到門子手中。說是有關乎寧王府，以及神京其他各府的一些大事……”

朱伯淳閱覽完匿名信，又掃了眼含理王府在內的各府陰私后，那張國字臉上，驚色一閃而逝，旋即變得陰晴不定，抬首道：“乞丐呢？”

周忠小心翼翼道：“將這包裹遞給門子后，一溜煙就跑了。因關系重大，送到仆手中后，便忙來見王爺！”

朱伯淳點了點頭，右手將信冊壓在手下，左手捋須，瞇眼思道：“送信的人很小心！至于此信描述，大體是真的！”

“老四主動推舉忠順王，主持水月庵兇案，看來是想借忠順王，遮掩一些真相……足見這里面問題很大！”

周忠眸光一閃，出言道：“請王爺明示……”

朱伯淳站起身，看向窗戶，又眺望遠處的屋檐，以及飛過的鳥雀。

他一邊踱步，一邊沉聲道：“按照信中所言，老四一則涉及拐騙案。他要這么多孤兒，目的本就不純。若再結合各府辛秘，多半是培養這些人，將一部分送入各府，才能獲取秘密，并暗自做一些事。老十的死，或許就是著了道！”

“而依老四性子，水月庵作為中間環節，出事之后，一旦有暴露風險，那定然會把所有聯系，清理的一干二凈。所以拐騙這個方向，不好追查下去！”

“二則水月庵藏匿的銀子，既然急切轉到漕幫碼頭，證明里面的貓膩很大。順著這個線索，倒是可以調查一番！”

朱伯淳本就是雷厲風行的主。

想到這里，他便停下腳步，側眸說道：“給巡檢司去令，按照信中地址，速去通津碼頭查驗！若是有問題，召京營前去封鎖！”

“另外，府內過去幾年里，從外面買回來的下人，全都好生查一查！”

“是！”

老仆離開后，朱伯淳又拿起密信，仔細看著上面字跡。

手頭這封信，還有掌握的這些東西。

來的太蹊蹺了！

這送信之人，絕不簡單，會是老七？還是老九……

亦或是宮里的那位？！

此間皇家三爺，隱約感覺有一雙手，默默推動這一切，心情并無喜悅，甚至有些沉重。

……

崇文門外。

柳湘蓮頭戴油綢斗篷，身穿石青箭袖袍，腰側懸鴛鴦劍，沿著東便門大道，快步往東行去，那正是永濟碼頭方向。

身后跟著六名王府護衛，皆戴有斗笠，穿著靛藍棉布箭袖短衫，手握佩刀，步伐匆匆。

事情還要從半個時辰前，朱仲安送來的那封信說起。

信中言及幾十名幼弱被匪寇劫持，性命危在旦夕，需要從旁相救。待到了碼頭，便會有人告知詳情。

見狀，這位冷面二郎果然毫無猶豫，主動應了下來，火速跟著出了城。

“讓開！巡檢司辦案，不長眼的都讓開！”

走了約莫一里路，忽見一大隊人馬，約莫五十多人，無不頭戴紅氈笠帽，身穿紅胖襖，前胸后背綴“兵“字白布，背負竹制號旗，手持鐵尺。

單從穿著打扮來看，正是巡檢司下轄的緝捕兵！

離了大道后，直往不遠處的通津碼頭而去。

一次性出動這么多人，難道發生了什么大事？

觀此一幕，包括柳湘蓮在內，讓開了路，一時都有些遐思連連。

“殺！”

這邊廂，走了沒多遠距離，身后就傳來鋪天蓋地的殺喊聲。

雖是離得遠，但也看出來是方才的緝捕兵，當是同碼頭的人，交手起來了。

這漕幫莫非膽子肥了，竟敢阻擋官府督查？

柳湘蓮回頭瞥了眼，依他那熱血性子，本是想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但想到手頭要事，又加快了腳步，往幾里外的永濟碼頭去。

一炷香后，路過刻有“永濟橋”的青石界碑，能看到停靠的稀疏船只。

眼看著就要到達目的地，旁側位置，只聽王府護衛又提醒道：“柳公子，我家主子說了，那伙匪寇，人數尚不明確。但因前些天那件事，府里好些人受了傷。加之陳頭兒等，另有其他要務，因此王府里，只能出九人。”

“柳公子若有信得過的人手，但憑公子安排，我等皆聽命行事！”

聞言，柳湘蓮心有觸動。

盡管同肅王世子，只是一面之緣，但對方展露的真性情，足以令人敬重。

尤其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最后更是讓他拜服的五體投地！

誰能想到這金玉堆里，也有這般磊落人物？

他竟差點誤會了去。

略微思量，柳湘蓮握著劍柄，停下了腳步，仰起頭，沉聲道：“好！世子爺既然這般安排了，那我就直說了！”

“牛家大郎，還有曾于戲班子耍雜的胡二郎。前者世子爺也曾見過，后者武功不差，為人仗義，住處前面不遠處，略一打聽就知道了……有勞諸位尋來，也好做個幫手！”

“謹遵柳公子吩咐！”

有兩人行了禮，忙去尋牛大他們。

幾個呼吸后，原候在這里的楊成等三名肅王府護衛，但見柳湘蓮到來，忙請入青磚灰瓦房里。

又將昨夜救的“智能兒”，給喚了出來。

只見這少女，眉目含煙，素面天成，生得好姿色，原被剃了的頭發，而今以素錦裹著。

她邊是流著眼淚，邊是說了一應經過。

這番話落，聽得柳湘蓮怒發沖冠，重重拍了下桌案，站起身來，怒斥道：“好賊子，當真該死！”

他這心里面，恨得牙根發癢，只想殺光一群拐子！

待柳湘蓮冷靜下來，楊成抱拳道：“柳公子明鑒，這拐騙之事，只怕漕幫也參與其中，就算報官，官官相護，興許也沒人管。加之時間來不及，我家主子心懷仁義，遂請了公子相助！”

“而今船只已備好了，待人齊了，便可往南面四十里的白河渡口尋去。根據方才打探，這些年里，此渡口一帶經常出現沉船之事。按照我家主子來信推斷，匪寇若想毀尸滅跡，不留下線索，多半會在夜里，借此偽造現場！”

“我等則需從賊寇手中，將這些被拐的男女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