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容器？“我盯著陳老道布滿皺紋的臉，這個詞在我胃里凝結成一塊冰，“什么意思？“

陳老道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他那件藏青色長袍的內袋里取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展開。里面是一塊泛黃的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和奇怪的符號。

“你祖父的手筆。“他將羊皮紙遞給我，“自己看吧。“

紙上的字跡確實屬于祖父，但比我所見過的任何筆記都要潦草，仿佛是在極度緊迫的情況下寫下的。有些地方被暗紅色的污漬模糊了，我懷疑是血跡。

“庚子年七月初八：驗證了最壞的猜測。'鏡仙'選中許家血脈不是偶然，而是因為我們的血能幫助它突破維度屏障。更糟的是，它已經影響了守夜人高層，有內鬼在協助它。“

“七月初九：唯一希望是創造'反容器'——一個能吸引'鏡仙'卻又能在關鍵時刻反制它的存在。需要特殊培育的血脈...必須從嬰兒時期開始...“

“七月初十：將默兒送走是正確的。這些年在他食物中添加的藥材已經開始改變他的血液成分。再有三年的時間，他就能成為完美的'反容器'...“

我的手開始發抖，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羊皮紙。這些文字揭示了一個可怕的真相：祖父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有計劃地改造我的血液，把我變成某種...武器？

“這不可能...“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我是他的孫子，他怎么會...“

“恰恰相反。“陳老道嘆了口氣，從我手中取回羊皮紙，“正因為你是他最親的人，他才選擇你承擔這個使命。許青山當年面對的威脅遠超你的想象——不僅是'鏡仙'本身，還有守夜人內部的叛徒。“

蘇雨一直沉默地站在窗邊，此時突然開口：“所以守夜人高層急著要羅盤...他們中有人被'鏡仙'控制了？“

陳老道點點頭：“或者自愿合作。'鏡仙'擅長許諾力量與長生，對某些人來說誘惑太大。“

我站起身，腿還有些發軟，走到房間唯一的鏡子前打量自己。鏡中的年輕人面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陰影，看起來疲憊而困惑。這張平凡的臉背后，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的血液里流淌著怎樣的異常？

“我需要確切知道我的血有什么特別。“我轉向陳老道，“有辦法檢測嗎？“

老道士和蘇雨交換了一個眼神。蘇雨咬了咬下唇：“有是有，但很危險。鬼節臨近，'鏡仙'對你的感應會越來越強。任何涉及血脈的儀式都可能像燈塔一樣吸引它。“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固執地說，“如果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對抗它？“

陳老道捋了捋稀疏的白胡子：“丫頭說得對，風險很大。但小子也有道理...“他思考片刻，突然拍了下膝蓋，“罷了！老頭子我活夠本了，就陪你瘋一回！“

他從角落的箱子里翻出各種古怪物品：一捆紅線、幾根黑蠟燭、一個小銅鈴，還有一個小瓷瓶，里面裝著暗紅色粉末。

“這是...“我指著瓷瓶。

“朱砂混合雄黃，還有一點別的材料。“陳老道神秘地眨眨眼，“我自己的配方，專克邪祟。“

蘇雨憂心忡忡地看著這些準備：“在這里進行儀式太冒險了。如果'鏡仙'感應到...“

“所以要快，而且要隱蔽。“陳老道已經在地上畫起復雜的符號，“丫頭，你去門口守著，用我教你的方法掩蓋氣息。小子，坐在這里。“他指了指符號中央的一個圓圈。

蘇雨還想反對，但最終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出去了。我盤腿坐在陳老道指定的位置，心跳如鼓。

“放松。“老道士點燃黑蠟燭，奇異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這只是個簡單的溯源儀式，看看你血里到底有什么名堂。可能會有點疼。“

他用一根銀針刺破我的中指，將幾滴血滴在一個小銅盤里。血液接觸到金屬表面的瞬間，竟然發出輕微的嘶嘶聲，像水滴在燒紅的鐵上。

“果然...“陳老道瞇起眼睛，將某種粉末撒在血滴上。粉末與血液混合后，變成了詭異的藍綠色。

他開始吟誦我聽不懂的咒語，聲音忽高忽低。銅盤里的混合物逐漸沸騰，冒出帶著金屬光澤的蒸汽。那些蒸汽在空中扭曲，形成奇怪的形狀——有時像人臉，有時像某種符文。

突然，銅盤中的液體劇烈翻騰，蒸汽凝聚成一個清晰的符號：一個圓圈內接三角形，中心是一個眼睛狀的圖案。與此同時，我胸口一陣劇痛，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體內蘇醒，掙扎著要出來。

“啊！“我忍不住叫出聲，彎下腰去。

陳老道臉色大變，迅速將一張黃符紙蓋在銅盤上。符紙立刻燃燒起來，火焰是詭異的藍色。他連續念了幾個急促的音節，將燃燒的符紙扔進一個準備好的水盆里。

“噗“的一聲，火焰熄滅，房間重歸平靜。我胸口的疼痛也慢慢消退，但那種被什么東西觸碰過的感覺揮之不去。

“怎么樣？“我喘息著問，“你看到了什么？“

老道士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比我想象的還要復雜...也還要危險。“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你祖父做得比他自己知道的更徹底。你的血不只是'反容器'...簡直是專門針對'鏡仙'設計的毒藥。“

“毒藥？“

“比喻說法。“陳老道收拾著儀式用品，“你的血液中含有某種能破壞'鏡仙'本質的物質。如果它真的把你當作容器占據，反而會被你的血腐蝕、削弱。“

這個解釋應該讓我松一口氣，卻讓我更加不安。我低頭看著中指上已經凝固的小傷口，想象著體內流淌的這種異常物質。祖父究竟對我做了什么？

“問題是，“陳老道繼續道，“'鏡仙'可能已經察覺到了這點。它現在想要你的血不是為了占據，而是為了...消滅這個威脅。“

門被猛地推開，蘇雨沖了進來，臉色煞白：“有東西過來了！不是'鏡中女'，但同樣危險！我們必須立刻轉移！“

陳老道咒罵一聲，迅速將幾樣關鍵物品塞進布袋：“丫頭說得對，儀式還是暴露了我們。走后門，去山洞！“

我們匆忙收拾必需品。就在準備離開時，蘇雨突然抓住我的手臂：“許默，無論剛才發現了什么，記住——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武器或容器。“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棕色，里面閃爍著我讀不懂的情緒。我點點頭，沒有時間多說什么。

我們從后門溜出，鉆進屋后的竹林。夜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我們的腳步聲。陳老道領路，動作敏捷得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

剛爬到半山腰，蘇雨突然停下，指著山下：“看！“

透過竹林的間隙，能看到山下安全屋周圍的景象——幾個黑影正在屋子周圍移動，動作怪異得不似人類。其中一個突然抬頭，即使在這么遠的距離，我也能感覺到它“看“向了我們所在的方向。

“守夜人的清道夫。“陳老道低聲說，“被'鏡仙'腐蝕的可憐蟲。別看了，快走！“

我們加快速度向山上爬去。大約半小時后，來到一個隱蔽的山洞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蓋，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我的備用據點。“陳老道撥開藤蔓，“里面不大，但安全。有陣法保護。“

山洞確實狹小，但出乎意料地干燥整潔。角落里堆放著幾個木箱，中央是一塊平坦的石板，權當桌子。陳老道點燃幾盞油燈，溫暖的黃光驅散了黑暗。

“現在怎么辦？“我坐在一個箱子上，筋疲力盡，“離鬼節只剩三天了。“

蘇雨檢查著洞口，確保藤蔓完全遮住入口：“我們需要一個計劃。正面抗衡'鏡仙'幾乎不可能，即使有你的特殊血脈和羅盤。“

陳老道從箱子里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枚古舊銅錢：“先卜一卦，看看勝算幾何。“

他將銅錢拋在石板上，仔細觀察它們落下的位置和正反面，眉頭越皺越緊。

“卦象如何？“蘇雨問。

“坎上艮下，水山蹇。“老道士嘆息，“前路險阻，舉步維艱。但...“他指向其中一枚特別亮的銅錢，“有一線轉機，在...西南方。“

“西南方？“我努力回想青山鎮的地形，“那是...老宅的方向？“

陳老道搖搖頭：“不，更遠。鎮子西南方有座廢棄的道觀，建于明朝。你祖父生前常去那里。“

“為什么去道觀？“我問。

“因為那里有一面'照妖鏡'，據說是某位得道高人所制，能照出一切邪祟的真形。“陳老道解釋道，“更重要的是，道觀地下有個古祭壇，是鎮壓邪靈的絕佳場所。“

蘇雨眼睛一亮：“如果我們能把'鏡中女'引到那里...“

“理論上可行。“陳老道謹慎地說，“但需要精密準備和強大力量。小子現在的狀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的能力還不夠穩定，每次使用都伴隨著巨大風險和痛苦。

“我可以訓練他。“蘇雨突然說，“守夜人有專門針對馭詭者的訓練方法。雖然時間緊迫，但至少能讓他掌握基礎。“

陳老道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試試吧。我去準備道觀那邊的事。你們倆留在這里，天黑前別出去。“

老道士離開后，山洞里只剩下我和蘇雨。油燈的光在她臉上跳動，投下變幻的陰影。我們之間突然有種奇怪的尷尬。

“所以...“我打破沉默，“守夜人的訓練方法是怎樣的？“

她似乎松了口氣，話題轉向專業領域：“首先是能力控制。你現在每次使用影遁都像開閘放水，力量爆發太猛，對身體負擔大。需要學會精準調節。“

“怎么調節？“

“從小的開始。“她示意我站起來，“試著在陰影之間移動，但不要完全瞬移，只是...感受那種連接。“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蘇雨指導我進行各種基礎練習：感受影子的邊界，控制移動距離，甚至在移動中改變方向。最初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要么完全無法發動能力，要么一頭撞上山洞墻壁。

“集中精神，“蘇雨不厭其煩地糾正，“影遁不是蠻力，是技巧。想象你是一滴水，從一處陰影滑向另一處。“

不知是她的教學方法有效，還是生死關頭激發潛能，到下午時，我已經能在山洞內的幾個陰影點之間進行短距離連續瞬移了。雖然每次使用后仍然頭痛欲裂，但程度比之前輕了很多。

“進步很快。“蘇雨難得地表揚我，“現在試試這個。“

她在石板上放了三枚銅錢，排成一條直線，間隔約一米：“連續瞬移三次，每次撿起一枚銅錢。動作要流暢，一氣呵成。“

我盯著銅錢，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感受那種冰冷的能量從羅盤流入身體。第一跳很順利——我出現在第一枚銅錢旁，輕松撿起它。第二跳也成功了。但第三跳時，異變突生。

就在我即將觸碰到第三枚銅錢的瞬間，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蘇雨的臉變成了“鏡中女“那張蒼白的臉，銅錢則變成了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我驚叫一聲，能力失控，重重摔在地上。

“許默！“蘇雨立刻跪在我身邊，“怎么了？“

“我看到了...她...“我喘息著說，眼前的幻象已經消失，但那種恐懼還在，“她在干擾我。“

蘇雨的表情變得凝重：“這很嚴重。'鏡仙'開始直接干擾你的能力了，說明它對你們的連接越來越強。“她猶豫了一下，“也許我們該暫停...“

“不。“我咬牙站起來，“再來一次。這次我會做好準備。“

蘇雨想反對，但看到我的表情后，只是點了點頭：“小心。如果再有異常，立刻停止。“

第二次嘗試，我全神貫注，將一切雜念排除在外。一跳，兩跳，三跳——成功！我站在第三枚銅錢旁，手中握著全部三枚銅錢。

“太棒了！“蘇雨歡呼，然后突然僵住了，“許默...你的鼻子...“

我抬手一摸，滿手是血。不只是鼻子，眼角和耳朵也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七竅流血，這可不是好兆頭。

“透支了。“蘇雨扶我坐下，用濕布擦拭血跡，“三連跳對你的負擔還是太大。“

“值得。“我虛弱地笑笑，“至少知道能做到。“

蘇雨沒有回應，只是專注地清理我臉上的血跡。她的手指很輕，像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這么近的距離，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藥香，混合著一絲汗水的味道。不知為何，這讓我感到莫名的安心。

“為什么幫我？“我突然問，“你完全可以執行守夜人的命令，拿走羅盤。“

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眼睛依然盯著我的臉：“因為...我見過被'鏡仙'控制的守夜人是什么樣子。那不是我想效忠的組織。“

“僅此而已？“

她終于抬眼看我，棕色的眼眸在燈光下近乎透明：“還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我哥哥。他也是馭詭者，過度使用能力后...沒能挺過來。“

這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家人。我想問更多，但看到她眼中閃過的痛苦，決定不再追問。

“休息一會兒吧。“她輕聲說，“等陳老道回來，還有硬仗要打。“

我靠在箱子上閉目養神，但無法真正入睡。每次閉上眼睛，都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意識的邊緣窺視——是“鏡仙“？還是我體內被祖父改造過的血液在蠢蠢欲動？

黃昏時分，陳老道回來了，帶來食物和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鎮上有陌生人。“他一邊分發干糧一邊說，“至少六個，都穿著普通人的衣服，但走路姿勢和眼神不對。守夜人的特工。“

蘇雨臉色變了：“這么快？“

“鬼節臨近，他們急了。“陳老道啃著一塊硬面餅，“好消息是，道觀那邊準備得差不多了。壞消息是...“他看向我，“'鏡中女'已經開始影響鎮上的居民。有三個人失蹤，其他人則報告說在鏡子里看到了'不干凈的東西'。“

我胃部一陣絞痛：“她在積蓄力量。“

“正是。“陳老道點點頭，“明晚就是七月十四，陰氣最重的時刻。她一定會有所行動。“

蘇雨突然站起來，走到洞口向外張望：“那我們明天一早就去道觀。提前布置好陷阱，等她自投羅網。“

“計劃呢？“我問。

陳老道在地上畫起簡易地圖：“道觀有三進，最后一進是供奉'照妖鏡'的地方。地下祭壇的入口在神像后面。我們需要把'鏡中女'引到祭壇上，然后用你的血激活古老封印。“

“聽起來太簡單了。“我皺眉，“她怎么會乖乖跟我們走？“

“這就需要誘餌了。“陳老道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的血對她有雙重吸引力——既是威脅又是美味。她會不顧一切地想要得到你。“

蘇雨立刻反對：“太危險了！如果計劃有半點差錯，許默就...“

“別無選擇，丫頭。“陳老道嘆息，“這是你祖父當年沒完成的儀式。只有許家血脈能啟動那個祭壇，也只有擁有'鏡仙'部分的'鏡中女'能成為封印的目標。“

山洞內陷入沉默，只有油燈偶爾發出的噼啪聲。我知道陳老道說的是事實，但這并不能減輕我的恐懼。成為誘餌意味著直面“鏡中女“，面對她那些可怕的能力和對我血液的渴望。

“我做。“最終我說，“但有個條件——如果情況失控，你們優先保護自己。不要為了救我而讓'鏡仙'逃脫。“

蘇雨想說什么，但陳老道搶先點頭：“成交。現在都休息吧，明天有一場惡戰。“

夜深了，陳老道在角落里打著呼嚕。我輾轉難眠，輕手輕腳地走到洞口。掀開藤蔓的一角，夜空的繁星映入眼簾。山下的青山鎮只有零星幾點燈光，安靜得不像正被超自然恐怖所籠罩。

“睡不著？“蘇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回頭，看到她抱著膝蓋坐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月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銀邊。

“太多事情想不明白。“我在她旁邊坐下，“我的身世，祖父的計劃，還有我到底是什么...“

“你是許默。“她堅定地說，“不管血液里有什么特別，首先是你自己。“

我苦笑：“說得容易。如果你的身體被改造成武器，你會怎么想？“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出人意料地摘下了左手腕上的護腕，露出下面一個奇怪的疤痕——不是傷口留下的，更像是某種符文被烙在了皮膚上。

“守夜人的標記。“她輕聲解釋，“加入核心成員時烙上的。不僅是身份證明，也是...束縛。它能增強我們對詭物的抵抗力，但也讓我們更容易被組織控制。“

我震驚地看著那個疤痕：“所以他們能...通過這個追蹤你？控制你？“

“理論上可以。“她重新戴上護腕，“但我找到方法屏蔽了大部分影響。就像你說的...沒有人愿意成為別人的工具。“

我們并肩坐著，望著星空。某種無需言語的理解在沉默中生長。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至少此刻，我們不是孤獨的。

“明天...“我開口又停下，不確定該說什么。

“明天我們會贏。“蘇雨的聲音里有一種我不曾聽過的溫柔，“然后...也許我們可以找個遠離詭物和守夜人的地方，過幾天正常人的生活。“

這個簡單的愿景聽起來如此美好，又如此遙遠。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但堅定，與我的交纏在一起。

在這個被星光點亮的夜晚，在這座即將迎來風暴的小山上，我們許下了無聲的約定：活下去，不管代價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