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北風(fēng)蕭瑟。
江南之地酷暑方才褪去,而京城卻依然一副隆冬時節(jié)的景色。
“于謙,你害怕嘛?”
朱祁鈺面色冰冷,沒有過多的表情,他站著城頭,伸出手接下了一朵天空飄落而下的雪花,隨即頭也沒回的問向了身旁的于謙。
“臣怕!”
“臣怕社稷不在,大好山河被城下這些賊子踐踏!”
“臣怕江南江河里流的是大明子民的血淚,中原大地倒下的大明將士的身軀,北方的百姓不得安身遭胡虜欺凌,郕王殿下,您怕嘛?”
成為兵部尚書之后,本該身著象征著權(quán)利的紅色官服的于謙,依舊穿著他從前那套藍(lán)色舊官袍。
聽到朱祁鈺的詢問,他低下頭,看了眼已經(jīng)集結(jié)完成的瓦剌大軍,同樣是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我不怕,于謙啊,咱們的腳下是大明的國都北京,怕已經(jīng)沒有用了!”
“晉人畏懼匈奴,衣冠南渡,但結(jié)果呢?宋人畏懼胡人,丟掉了半壁江山歲歲朝貢,結(jié)果呢?”
“你看看城下這幫瓦剌人,他們哪個刀上沒沾染我大明子民,大明將士的血?我們沒有退路,想活著,不能是我們怕,而是我們要讓他們怕!”
朱祁鈺收回了伸出的手,掌心的溫度將那片雪花瞬間融化成了水。
他拳頭緊握,冰冷的臉龐之上,終于是被憤怒的神色所代替。
“哈哈哈哈,于謙?果真是你啊!”
“叫你們的弓手不要這么戒備,來,瞧瞧這位是誰?”
北京城下,身后大軍不下十萬之眾,為首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瓦剌部老首領(lǐng)馬哈木最得意的孫子,現(xiàn)如今瓦剌部絕對的統(tǒng)治者也先。
也先鷹視狼顧,一副梟雄氣概冠絕草原。
早年間隨著爺爺馬哈木一同和大明作戰(zhàn),因此對于當(dāng)年成祖爺帳下的于謙,自然也是熟識。
數(shù)日之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瓦剌大軍便已趕到北京城下。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和一路奔襲而來所遇到的大多沒什么戒備的關(guān)口不同,北京城的防御工事確實(shí)準(zhǔn)備的十分充足。
以紫禁城為中心,周遭方圓三十里內(nèi),灌木樹林皆被鏟除,讓一路勞累而來的瓦剌大軍,幾乎沒法就近扎營休息。
在沒有掩體掩護(hù)之下,他們只要一扎營,便立馬會遭到大明騎兵的騷擾。
這些騎兵并不戀戰(zhàn),趁著他們休整之際打上一波便直接回城,弄的瓦剌部灰頭土臉。
本來也先還有些意外,這一路以來跟酒囊飯袋沒差別的明軍,怎么突然跟換了人似的。
不過眼下在看到城頭上矗立的那人之后,也先倒是立馬就釋然了。
就像當(dāng)年成祖爺朱棣十分賞識他一樣,自己的爺爺馬哈木,同樣也對成祖爺帳下這位于謙評價十分的高。
不過即便如此,也先也并沒有過多的擔(dān)心。
畢竟和以往不同,這一次他們來的不光是瓦剌部的精銳,同時還有一張足以令明軍喪失戰(zhàn)意的王牌!
也先話音剛落,身后軍隊立馬向兩側(cè)讓開。
一輛囚車緩緩駛向陣前,囚車門打開,一個狼狽不堪的男子驚慌失措的跳了下來。
“嘶!”
城頭將士聞言皆是肝膽俱裂,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囚徒不是別人,正是此前御駕親征的正統(tǒng)皇帝朱祁鎮(zhèn)。
“哈哈哈,可以,你們的反應(yīng)我很滿意,好了,打開你們的城門,迎接你們的皇帝回去吧?”
“還是說你們大明朝,連自己的皇帝都不要了?哈哈哈哈!”
也先勒馬而立,看著驚慌失措的朱祁鎮(zhèn),再看了眼城上大明將士那悲痛的神情,他一陣諷刺之后,近乎是病態(tài)般的笑了起來。
終于,也讓大明的人體會到了這種恥辱了嘛?
當(dāng)年太祖朱元璋北伐,將他們的先祖從這片土地上趕回了草原。
徐達(dá),藍(lán)玉等明朝大將軍,輪番凌辱他們的祖先。
再到后來,那個瘋子朱棣開啟了他馬背上的帝王生涯。
五征漠北,前幾次打的他們損失慘重,后面兩次,一向以英勇無畏自居的瓦剌人,甚至已經(jīng)沒了交戰(zhàn)的勇氣。
聽到那個瘋子朱棣來了,舉族在草原上逃命!
他的爺爺,那個草原上的老英雄馬哈木,也在一次次輸給明軍之后,郁郁而終。
而現(xiàn)在,終于情況逆轉(zhuǎn),長生天庇佑了他的子民,在忍辱負(fù)重,連年朝貢之下,他們熬走了成祖朱棣,熬走了仁宗朱高熾,熬走了那個好圣孫朱瞻基。
終于,這個好大喜功,卻沒有他的祖輩的能力的朱祁鎮(zhèn),讓瓦剌部迎來了他們最大的勝利。
他揚(yáng)起手中馬鞭,當(dāng)著兩軍將士的面,如同戲弄一只牲畜一般,一邊狂笑著一邊抽打著這個倒霉的小皇帝。
和瓦剌部大軍中不時爆發(fā)出的哄笑不同,城頭上明軍將士們在這一幕的刺激下,早已是紅了雙目。
“也先!你休想!”
于謙咬牙切齒,惡狠狠的指向城下的也先怒斥道。
“休想?怎么,大明朝的官員們連自家的皇帝都不顧了嘛?”
面對于謙的斷然拒絕,也先并沒有絲毫生氣。
作為久經(jīng)沙場的老狐貍,對方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別看眼下于謙這廝拒絕的干凈利落,但他那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的猙獰表情顯然早就將他自己出賣。
被自己爺爺馬哈木贊賞有加的于謙,在看到自家君王受辱都已經(jīng)是這般方寸大亂,那其他此刻心中怎么動搖的,還用多說嘛?
只要自己在添把火,繼續(xù)當(dāng)著明軍的面羞辱羞辱這位小皇帝。
只怕是從前戰(zhàn)無不勝的明軍,此番未戰(zhàn)之時,軍心就已經(jīng)沒了。
到那時,哪怕這些人不受自己蠱惑堅決不開城門,但在軍心渙散之下,也必然沒法守住自己這二十萬大軍的攻城。
想到即將入主京城,完成連自己爺爺馬哈木都沒能完成的偉業(yè),也先的笑聲也是愈發(fā)的猖狂了起來。
“皇帝?在哪呢?”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卻突然打斷了也先的笑聲。
“你...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