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分手 沒錢難死英雄漢 一

一個月來，韋嘉倫幾乎要半瘋。先是表妹來“參觀工廠”——去年升級工廠設備向他姑媽借了三十萬，約定利息一分五厘。一年的時間到了，他卻連五萬多的利息都拿不出來。表妹表面上說是“參觀工廠”，其實是來討債的。本來約定三年還本金，但這次來卻是要連本帶息一起收回去。也許是擔心他的工廠破產，萬一銀行查封拍賣，雞飛蛋打，所以先下手為強吧。韋嘉倫內心五味雜陳。

還欠著銀行連本帶利二百四十多萬，不過那是年底的事，眼下的難關先過了再說。工人的工資他還可以說等開工滿一個月而不是像往年那樣次月月初發，雖然這樣也只能拖十天，可是材料要不要進？現在還拖欠上游公司大筆錢，對方催債催得都快翻臉了，還有水電費也拖了兩個月，將近七十萬要不要交？不交連水電都用不上。

那些不合格的產品堆滿倉庫，如果再不趕緊進材料來加工，無法按時交貨到時違約不說，恐怕連下游客戶都丟了。要是這個客戶丟了，工廠就等著倒閉吧。

幾年前他劈腿女下屬，不得不辭掉那份百萬高薪工作自己創業，他的親朋好友，以及以前的同事，要么不看好，要么等著看他的笑話。

那時他并不在乎誰看他的笑話，他在乎的只有季嵐。雖然她只是在他面前哭了一場，過后除了工作，回到家只是不言不語，看不出有什么異樣。只有他知道這件事對季嵐的傷害有多大。

短短兩個多月，那個野心勃勃、個性張揚的季嵐已經香消玉隕，變成行尸走肉，一頭烏黑的長發也白了三分之一。起初她去美發店染，白發長得太快，一兩星期發根又白了，或者洗幾次就褪色了，于是她自己染。他見她躲在衛生間，目光遲滯，久久地攪拌著染發劑。有時打翻染發劑的盒子，染發劑灑在地上，她動作遲緩地蹲在地上，用染發的梳子把它挖起來，機械地涂在自己的白發上。

韋嘉倫跪在地上，渾身顫抖地抱著她哭：“我求你！放過自己吧！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她仍然跟死了一樣毫無反應。

韋嘉倫拿起染發的梳子，幫她涂在白發上。淚一滴一滴落在染發盤上，就著染發劑，被他一點一點涂在季嵐的白發上。……

最初她一周染一次，一根一根挑著染，后來兩周染一次，再后來只染發根，他為她染了三個月，邊染邊落淚，也許是他的淚水的灌溉，她終于活過來了。她說要換棕紅色，整頭染。他抱著她欣喜若狂，卻涕淚交下。

季嵐！那個名字刻在他的心上。這次她誤會他了，只是他無意消除。他的工廠瀕臨破產，前途渺茫。季嵐可以不在乎，但他不能。只要他們繼續生活在一起，她就要被迫替他還債，銀行固然不會追著她要債，可是民間借貸，債主是不會區分他們之間是夫妻還是同居朋友關系的，他們會拿走她的一切。到時季嵐就得跟著他吃糠咽菜，甚至東躲西藏，連過上平靜的生活都可能是一種奢望。他希望她像從前一樣，過著體面的生活。

然而當他回到他們租的房子，看到人去樓空時，這個大男人竟像個孩子般號啕大哭。他喝著季嵐喝剩的酒，躺在季嵐躺過的已經落了一層灰的沙發上，感覺自己正在死去。一個男人一旦失去事業，也不配擁有愛情。

玉米說她找了份工作，想請季嵐吃飯慶祝一下，順便指導一下她這個職場新人。或者說，她其實更想知道季嵐過得還好嗎？只要她還愿意參加社交活動而不是躲在家里買醉，就是邁出恢復生活常態的第一步。

季嵐也沒讓她失望，按時出現了。除了氣色差點，笑容少點，氣場還是很強，差不多恢復到她工作時的狀態吧。

季嵐說不用這樣看著我吧？

玉米自己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只好笑著掩飾自己的尷尬。三月的天氣依舊寒冷，玉米還是請她吃火鍋。她尚未入職，只能請她吃平價的。

季嵐聳聳肩，表示吃什么無所謂。對她這種經常應酬的人來說，大餐都不如玉米給她烤個地瓜稀罕。

我上哪去給你烤地瓜呀！玉米笑。她喜歡跟季嵐在一起，氣氛總是輕松活潑。即使是現在這種艱難的時刻，略做調整后，她也還能優雅、大方地出現在人們面前。

季嵐也有同感，跟她在一起不累，還有趣。季嵐問她找了什么工作？玉米說在事務部，大致了解了一下工作內容，跟打雜差不多吧。

季嵐說我這里有個經理助理的職務可能要空出來，你要不要試試？

玉米說她是職場新人，沒有信心，先從打雜做起吧。她半開玩笑說，我可不敢在你眼皮底下做事，我只要想想你雷厲風行的樣子，心里就發怵。

季嵐淡笑，也不辯解。

玉米問那個人為什么要辭職？因為也快入職了，玉米對職場的事也格外關心起來。

季嵐放下筷子，想了想說，之前有風言風語，可能是受到性騷擾吧。不過她的辭職報告里沒提。

為什么不說？

季嵐反問，為什么要說？

礙于面子？玉米猜。畢竟這種事對于女人也不是多光彩。

季嵐舉起筷子夾了幾片海帶放進鍋里煮，又放了個蝦滑，放下筷子等候。

有些事情比你想的要復雜。她說，她是我的下屬，而騷擾她的人是我的頂頭上司，就算她和我打了報告又能怎樣？

就是說你也無法替她伸張正義。玉米說。

季嵐搖頭，也不一定。

為什么？

看人。季嵐看著她，要是我的助理是你，我倒愿意試試，看能不能讓他走人。

你的意思是，我值得你冒險？

季嵐點頭，吃了個魚丸。

玉米說，這個理由我聽著，還是挺受用的。

季嵐說，所以，你不考慮一下？薪水嘛，我還是能開出令你滿意的。

你明知我胸無大志，兩千三千隨便你給我都滿意。

季嵐忍不住笑了，我是覺得你可以栽培，不說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這種套話，做我的助理，我用著應該也還稱手。

說得她好像是一把工具。玉米聳聳肩。她倒也不介意季嵐拿她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