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鄉 回娘家
李家莊很快就出現在眼前,過了橋就到了。紀剛到橋頭的時候停下,玉米便按婆婆交代的,從包里拿出一扎金紙,分別放在橋頭兩側的石獅腳邊,這才上車駛進李家莊。
李家莊變化很大,沿路都是樓群和農民的別墅,十米寬的水泥道兩側種了花草,偶爾幾個小青年騎著摩托車吹著口哨從身邊飛馳而過。又經過一座橋,橋兩邊是綠油油的菜地,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攔腰穿過,遠遠看去,像條白色的絲綢腰帶。青草岸上,幾頭黃牛依稀可見。
摩托車在李宅前停下。李媽媽早已笑呵呵地迎了出來,張開雙臂叫著:“外甥仔,你來了呀?來看外婆了?”
小紀強“咭咭”地笑著,在外婆懷里揮舞著兩只小手,逗得李媽媽眼睛都笑成“一線天”。
玉米一回到李家就放松下來,連日來她的神經一直處于緊繃狀態,呆在紀家的那幾天,她總覺得很壓抑,要小心翼翼地說著每一句話,最讓她頭痛的是,給孩子喂奶的時候她總是要找這樣那樣的借口躲進房間,卻還總是擔心誰會掀起門簾看到。農村真是沒有隱私的地方。
回到李家就不一樣了,李爸爸總是呆在房間里看一些歷史評書,諸如《三請薛仁貴》、《五虎平西演義》什么的,用不著擔心他會冒冒失失地闖進誰的房間。
農村是不興大白天關門的,但是回到李家,李玉米想她喂孩子的時候即使把門關了也不怕誰會猜忌。
玉米房間里的擺設似乎沒動過,一架錄放機還擺在桌上,只是蒙了一塊紅色的紗巾。旁邊的筆筒里依舊放著幾支筆,鋼筆里的墨水、圓珠筆芯的油墨早已干了,寫不出字來。幾箱子書依舊堆放在墻角,用一張報紙蓋著。
玉米問李媽媽:“怎么不見我爸?”
“烏雞她爸爸王珍最近說要組織什么‘有閑西樂隊’,把你爸叫去了,讓他幫忙找些人加入,每天要挨家挨戶地去問,回來的時候總是帶著一根長長彎彎的管子,拉拉吹吹的吵死人!”
見李媽媽不勝厭煩的樣子,玉米忍不住笑起來:“這不是很好嗎?培養一些業余興趣,晚年生活就不會很寂寞啊!再說,等我爸學會了吹西樂,讓他吹給您聽聽,陶冶情操,這不是蠻好的嘛?”
李媽媽嘀咕著:“一說到這個,你們三個孩子都護著他了。”
玉米笑嘻嘻地:“護著我爸還不等于護著您?一家人還說兩家話了。”
李媽媽害臊起來,站起身道:“不跟你說了!你這囡仔,都當媽了,說起話還是這么不正經的。”遂抱著紀強走出房間,下樓去。玉米也跟著下樓。
李爸爸正在客廳同女婿交談,大概是剛回來,一把長號放在桌上。見到外甥,李爸爸便去逗他,偏偏小家伙不買他的帳,嘴一扁哭了起來。
李媽媽惱了起來:“整天就那副哭喪臉,難怪連孩子都不喜歡你。”
玉米忙說:“媽真是的!孩子那么小,懂什么呀?見了誰還不是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屎一會兒尿?”
李爸爸只是笑著嘀咕了句什么,就拿起長號回房間去了。
臨近中午,李姐姐和丈夫也拖兒帶女回娘家來了,姐妹倆兩年不見,都打量起對方來。
“姐姐倒是越活越年輕了,滿面紅光呢。”
李姐姐笑道:“我正想探聽妹妹,紀剛用什么把你養得這樣豐滿了,比沒出嫁時還要漂亮幾分呢。”
李媽媽在一邊笑得合不攏嘴:“都差不多!差不多!”
“媽說的什么話,我孩子都七歲了,哪能跟妹妹比……”李姐姐說著,這才注意到李媽媽懷中的孩子,“呵,妹妹,這就是小紀強啰?長得真像媽媽。”
話題很快就轉到孩子身上。李姐姐跟孩子要了根棒棒糖逗紀強,紀強還真像模像樣地舔吸起來,幾個人都笑了。
李家兒子這時剛從朋友家回來,見到姐姐妹妹兩家都在,一下子還真不知該問候誰了,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來敬。三個男人就這樣拿著煙遞來遞去:“來來,抽我的抽我的!……”
一時之間,李家熱鬧非凡。
李媽媽大聲叫著丈夫的名字,一邊對女兒數落著李爸爸的不是:“你爸爸就是那副德性,一回到家就躲進房間,像個做月子的女人……”見李爸爸出來,李媽媽把小外甥送他懷里一送:“孩子你先抱著,我去做午飯。哄一哄,別老拉著臉!”
李姐姐忙說:“媽,還是我去吧,你跟妹妹兩年沒見面,你們好好聊聊。”李姐姐說著,一邊交代丈夫看好小兒子。
玉米忙道:“我來我來!姐姐剛到,還是歇著。媽,孩子就讓紀剛抱吧。”
見姐妹倆搶著下廚,李媽媽笑呵呵地:“你們姐妹都別爭了,都去做飯,三個孩子我來帶好了。”
李爸爸嘀咕著:“三個孩子你怎么帶?”
李媽媽眼一瞪:“我怎么不行?一個背著兩個牽著唄!”
兩姐妹就都笑了起來:“媽真是愛歹命……”
李媽媽說:“想當初我生你們三個孩子的時候,有誰能幫我帶?你爸兄弟那么多,你奶奶都不知照顧誰家好。那時玉米還小,我就背著她趕著牛到山上犁那大片地……”
李爸爸道:“都說‘好漢不提當年勇’,這婆娘就愛逞強,年紀一大把了,還不服老。”
李媽媽生起氣來:“我怎么就老了?就是把你剁成兩塊,放到筐里,我還能挑著跑得跟陣風似的快呢!……”
大家都笑了。
李玉米在家里是老幺,出嫁前可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雖說打理過商店,但家務事還都是那個從鄉下雇去的女店員做的。結婚后,她的廚藝也還是停留在炒炒青菜、西紅杮炒雞蛋的初級階段。
姐妹倆恭維著對方的手藝,話漸入正題。
李姐姐說,她結婚這么多年來,其實經濟上也一直不是很寬裕。最小的孩子現在也有三四歲了,準備讓他入托,然后去找份工作,可現在工作都不好找,尤其是像她這種沒學歷又受家庭羈絆的女人,如果隨便找份工作,賺的錢,除去一個孩子入托的費用已經所剩無幾了。倘若帶著兩個孩子回老家,雖說能給丈夫減輕負擔,可是兩個人分居兩地總不是辦法。再說,農村教育相對落后,孩子上個幼兒園要跑大老遠;農村要找事做也難,只能打零工,想進工廠找份長期工作,又無法兼顧家庭和農活,坐在家里等丈夫寄錢,更難。
李姐姐嘆息道,他要是賺了錢還好,要是沒賺到錢,或者賺得少了,那趁早別指望了。他說,我自己花都不夠還能寄給你?不是有句話說,“窮家不窮路”嗎?出門在外,身上沒有錢怎么行?在家里就不一樣了,有幾分薄地種,間或做點粗活,想餓死也沒那么容易。……男人還不都這么想?人是最現實的動物了。
這該是姐姐的肺腑之言吧。李姐姐結婚時玉米才十五六歲,無憂無慮的年紀,她從不跟玉米提起婚姻生活,就是李玉米結婚后,兩姐妹平時也很少聯系,更不用說互通有無了。而現在,對于姐姐的難處,玉米只怕是愛莫能助,她自己何嘗不難呢?
李姐姐又道,還好,我早有準備,攢了點私房錢,哪天要有個青黃不接,也能救救急。妹妹,你存不存私房錢?
聽到李姐姐問話,玉米感到沮喪,她哪有私房錢可存啊?李玉米說,出嫁時李媽媽把一部分嫁妝折成現金給她,不過結婚沒幾個月就花光了。她現在的經濟狀況,比起李姐姐來,也許更糟。她都沒敢說跟哥哥借了幾回錢的事。
李姐姐說,我結婚時也是那樣的,還是媽想得周到,她畢竟是過來人。
玉米想起李媽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夫要瞞子也要瞞。對于下半句她依然沒有頭緒,也許要等孩子慢慢長大后她才能明白個中道理吧。
姐妹倆似乎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也是結了婚的女人談得最多的話題——家庭:婚姻、丈夫和孩子。
姐夫對你還好嗎?
沉寂好一會,李姐姐才茫然地說,不知道。他最近突然對我說他很后悔結婚。他說他是個愛自由的人本不該選擇婚姻,因為婚姻讓他犧牲了自由。李姐姐苦笑道,誰不是犧牲了自由甚至比自由更可貴的東西?女人有幾年青春?
李玉米沒有接茬,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也許季嵐不結婚是對的,為什么人一定要按照別人給你的模式生活?為什么不能選擇適合自己的方式?婚姻也許不比愛情理性多少,許多人同樣是盲目得一如飛蛾撲火。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人生苦短。用一生的時間去弄清自己為什么活著,是不是太累了?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但是無論如何,她始終覺得姐夫說那些話有些不負責任了,孩子都那么大了,說后悔實在不是很好的借口——也許只是經濟壓力太大吧。李玉米寬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