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碎

葉念君悠悠轉醒，入目是一盞泛著白光的LED燈。

她感覺渾身軟綿無力，眼睛眨巴了幾下，左右掙扎了一下雙手，才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而此時的大腦像剛剛被疏通的管道，空氣慢慢充盈進來，她才漸漸清晰了視線，鼻息有了一些氣味的感覺。

恍恍惚惚間，她以為是在自己的房間。

清醒了一會，葉念君才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她想把手抽出來，沒想到驚醒了陳策。

“念君？”

“爸……”

葉念君發聲困難，她咽了咽口水，才發現嗓子干疼。

陳策轉身拿了杯水，把吸管輕輕放進她的嘴邊。

“慢點吸，會嗆。”

葉念君慢吸了好幾口，才感覺干涸的嗓子如春雨掠過的旱地，濕潤了不少。

空氣充滿了大腦，意識慢慢回籠，記憶重新顯現。

她看到陳思予把她從車里救了出來，身上穿著的賽車服，被火焰略過留下斑駁的印記。

眼前忽然一晃，像似有一個重錘狠狠的砸了一下腦袋。

身體猛然一落空，就像在座艙里被頂飛的那一瞬間。

葉念君仿佛又回到了那條拋物線的頂點，身體失重感侵襲而來。

“腿，腿沒了……”葉念君整個人開始顫抖起來，不斷地重復這句話。

陳策的心，絞痛。

他只能輕輕呼喚：“念君，別怕。哥哥把你救出來了。你看看，這里是醫院。手術很成功，你看，腿還在。你用手摸摸。”

陳策抓起念君的手，將她上半身扶起來。葉念君看到白被下雙腿形狀若隱若現，顫顫巍巍地把手慢慢往前伸。

觸到那個形狀時，葉念君咧開干涸的嘴唇，笑了。

“爸，你沒騙我，腿真的還在。”

陳策忍著心里的痛，強扯著嘴角笑了笑。

可隨即，葉念君突然情緒急轉直下：“爸，我為什么指揮不動它們？”

看著葉念君突然無神的雙眼，陳策無法回答。

外面腳步聲傳來，葉嵐和陳思予推門而入。

看到半躺在病床上的葉念君，正看著他們。葉嵐驀地停住了腳步，深吸一口氣接受了一下現實，才快步上前，緊緊的把葉念君抱入懷里。

誰都不知道，葉嵐每次看著自己兩個孩子在速度中穿梭時，她的心有多慌亂。但她也不愿意因此而埋沒孩子的天賦。

可是，當真的遇到危險的時候，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媽媽而已。

在急救室外，葉嵐無數次的譴責自己，為什么要讓他們參與這個運動。她恨自己的渺小，即使在揮斥方遒的制定各種比賽規則，但寫不出一條不允許失去生命的規則。

“念君，對不起，對不起，媽媽……”

葉嵐依然無法讓自己平靜，她希望錯在她，那葉念君會好受些。

小時候，兩個奶娃娃，就在滿墻的監視屏面前，玩著各種小汽車玩具，看著各種賽車竄來竄去。

大一些，陳策比賽的時候，都會帶著他們隨行。方程式賽車，卡丁車，房車，漂移車，摩托車等，對陳思予和葉念君來說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平常，隨時隨地會進入他們的大腦。

陳思予和葉念君，從小就期待成為像爸爸媽媽那樣，在賽車世界里擎風飛翔的人。

他們從小訓練，葉嵐也不反對。她覺得，駐在血液里的速度基因，是逃不掉的。

葉念君感受到媽媽的懷抱，溫暖如舊。但是，她的腿，沒有知覺了，這不是媽媽的懷抱能解決的事情。

一切在葉念君看到站在旁邊的陳思予時，開始失控。

那種重擊和失重的感覺再次襲來。她記得，是哥哥的賽車把她頂上半空的。

是哥哥，撞了她。

是哥哥，對她生氣。

是哥哥，毀了自己的腿。

葉嵐感受到葉念君緊繃的身體，趕忙拉開兩人的距離。這時，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個她并不認識的葉念君。

臉色蒼白，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面無表情，卻顫抖著雙唇，緊咬著牙關。

葉念君默默的吐出兩個字：“你滾！”說話的方向是對著陳思予。

葉嵐驚呼：“念君，是哥哥救你出來的，而且……”

“是他救我，那誰撞的我？”

“念君！那不是你哥的問題，是145號車……”

沒等葉嵐解釋完，葉念君高聲驟起！

“不就是一雙手套嗎？你就一直生氣，生氣到要撞我？徹底撞殘我，你就可以永保第一了是嗎？不管試車手還是正式車手，都只有陳思予，不會有人跟你爭了，是嗎？”

“念君！”

陳策也被葉念君的質問驚住了，立刻出聲阻止。

葉念君不理會，繼續瘋狂輸出。

“陳思予，你還我的腿！陳思予！”

葉念君聲嘶力竭，大力捶床。那個溫柔如細雨，包容如暖陽的葉念君，在陳思予面前化成了一頭虐獸，瘋狂地想激起陳思予的戰斗欲望，跟她一絕生死。

她死了，她帶著速度基因的生命死了。

剩下的她，還有何用？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陳思予，登上更高的舞臺，舉起那個他們從小就默默在心里預定的巔峰獎杯。

葉念君喊累了，終于停了下來，喘著粗氣。而陳思予緊攥拳頭，咬緊牙關，隱忍地站在旁邊。

剛才那一陣暴風驟雨，葉嵐和陳策都沒有插嘴的間隙。

“念君，對，對不起……”

陳思予緩步上前，剛伸手碰到床邊，就被葉念君喝退！

“你滾，滾！”

看著兩個孩子水火不容，葉嵐想勸，又被葉念君的樣子嚇到。

“念君，如果配合康復，你的腿是能保證走路的……”

陳策沒說完，被葉念君懟回。

“走路？爸爸，你忘了小時候你拿著鞭子在旁邊，訓練我們的腿腳反應力；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做到多少？”

無言以對，這本來就是事實。

葉念君就只想贏這么一次。從小到大，幾乎每次重大賽事時，她都會被車隊當做保護傘，而不是沖鋒號。陳思予的每一個冠軍，都有葉念君護航的功勞。

就這么一次，無限的接近，無限的超越，竟然被自己的哥哥毀了。

就算禍不從他這里出，但最后那一撞，是他。

他沒有剎車，他肯定沒有剎車！

哥哥這個身份，此時在葉念君心中沒有任何地位。

她對陳思予的忍讓，她代替葉嵐對陳思予的照顧，她只求一次的超越機會！

沒想到，換來的結局如此慘痛……

初秋，滬城的桂花香滿溢各處。只是，花香濃郁，卻總有淡去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