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沉船聘禮
咸濕的海風裹著紙錢掠過惠安漁村時,十六歲的林秀妹被捆在祠堂立柱上。手腕上的麻繩深深勒進皮肉,她卻感覺不到疼——堂姐寶珠的楠木棺材就橫在五步開外,棺蓋半掩著,露出一角浸透海水的絳紅嫁衣。
“女娃活著不爭氣,死了要給族里掙個名分。”三叔公敲著旱煙桿,青灰眼珠倒映著門外飄搖的白幡。八個赤膊漢子正往棺內擺放陪葬品:鎏金鳳冠壓著荷蘭銀元,玉鐲下墊著泛黃船契,最底下竟壓著張寶珠14歲拍的西洋照。照片上的少女穿著學生裝,笑容像初夏的刺桐花。
秀妹盯著棺材縫隙里露出的半截紅蓋頭,胃部一陣抽搐。那是堂姐生前最厭惡的絳紅色———去年中元節(jié),寶珠曾把族長送來的嫁衣扔進灶膛:“要我穿這血棺材似的顏色,不如跳海干凈!”
祠堂外忽起喧嘩。古董商人陳老板摸著金絲楠木棺嘖嘖稱奇:“沉船里泡了三十年的木料,這水波紋比黃花梨還金貴。”三叔公堆著笑遞過煙槍:“您再加五十大洋,附贈個鮮貨……”他枯枝似的手指,正正戳向秀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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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活人釘契
鮫人油燈在神婆手中明明滅滅,將她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鬼魅。枯爪般的手掐住秀妹下巴,把腥臭的膏體抹上她的嘴唇:“含著,陰媒人要通陰陽。”
棺內傳來指甲刮擦聲。神婆掀開寶珠的蓋頭,泡脹的臉已辨不出人形,唯有頸間淤紫的勒痕觸目驚心。“在死人手心寫生辰八字。”神婆將朱砂筆塞進秀妹顫抖的手,“活人氣引路,新娘子才找得到陳家少爺,”
筆尖觸到尸體瞬間,棺材劇烈震動。寶珠腐爛的眼皮突然翻起,渾濁的眼球直勾勾盯著秀妹。神婆抄起鐵釘扎入尸體太陽穴:“莫驚,姑娘怕羞哩。”黑血順著釘頭滴落,在“百年好合”的枕套上洇出骷髏圖案。
子夜,嗩吶聲撕破海霧。二十抬紙扎嫁妝堆滿曬谷場:貼著金箔的衣柜滲出尸水,絹花轎簾爬滿藤壺。秀妹被推到棺前“摔盆”,瓦盆碎裂的剎那,她看見童男童女的紙偶眼角淌下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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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鬼夜哭
咸腥的海霧滲入耳房,在地上凝成個人形水漬。秀妹縮在墻角,看那水漬緩緩隆起———寶珠穿著絳紅嫁衣浮出地面,發(fā)間插著斷成兩截的學生發(fā)夾。
“他們在我肚子里塞了東西……”寶珠撩開嫁衣,小腹赫然有道蜈蚣似的疤。去年暴雨夜,她被三個族老拖去黑診所,取出的成型男胎竟被裝進陶罐,“說是要鎮(zhèn)住陳家祖墳的龍氣……”
門外鐵鏈驟響。秀妹回頭時,寶珠已化作一灘咸水,只余供桌上的龍眼汩汩冒血。她掰開果肉,發(fā)現每顆果核都刻著生辰——正是曬谷場上那些紙偶的原身。
翻墻逃至后山,亂葬崗的新土堆傳來嗚咽。秀妹扒開草席,十三個被藥啞的童男童女捆作一團,手腕烙著“陳記當鋪”的火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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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撕婚書
臺風裹著咸雨砸向祠堂時,秀妹攥著寶珠給的銅鑰匙潛入地窖。賬本上的墨跡被潮氣暈開:“收陳家現大洋二百”“轉賣童尸予南洋降頭師五具”“明代陰婚器物三件……”
棺槨突然炸裂,寶珠的尸身被鐵鏈鎖在船板上。秀妹掀開嫁衣,腐肉間纏著密密麻麻的銅管———正是陳老板走私鴉片的暗格。海風撞開祠堂大門,二十臺“紙嫁妝”在雨中融化,露出灌滿水銀的走私槍械。
“醒醒吧!”秀妹將火把擲向神婆的檀木箱。火焰舔舐著成捆的冥幣,燒出內層的美元鈔票。童男童女腕間的麻繩遇火而斷,他們手拉手唱起寶珠教的童謠:“天烏烏,要落雨,海龍王,取某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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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浪淘沙
三個月后,秀妹站在新式女子學堂的露臺上。海風送來汽笛長鳴,她輕撫微隆的小腹——那里正孕育著第一個不必被標價的生命。
老祠堂舊址立著無字碑,浪花常卷來些舊物:半截泡爛的龍鳳燭、生銹的合婚庚帖、還有陳老板沒帶走的二百塊沾血銀元。漁村流傳起新話本,說是有個穿學生裝的姑娘,專在雨夜給迷途的新娘指路。
最新一期的《新青年》上,秀妹的投稿被印成鉛字:“真正的鬼從來不在棺材里——它們藏在族老的煙槍、神婆的脂粉、還有女子不敢剪短的發(fā)辮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