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揚要用出主意的方法換人，沈初云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只因為面前這位陸指導的主意，港辦用了，結果很好。

“可以！”

沈初云同意換人，但一旁剛剛還幫著她搭梯子的劉國梅卻沒了聲響，陸揚便問道：

“劉大姐呢？還要問問？那我就要想想了！”

陸揚的年紀，沈初云從港辦處得知，他的本事，也是從港辦的一個熟人處得知。

初步接觸之后，沈初云也發現面前這個年輕的有些過分的陸指導很不簡單。

來的時候，她找劉國梅壓陣，想的也是跟港辦一樣，在港城開一場絲綢展會。

現在沈初云也在慶幸，不是請來了劉國梅，她就要被動了。

只因陸揚做事跟國內完全不同，年紀雖輕但言語上卻極為老辣、難纏。

“小陸，這事兒還得征求個人意見不是？你放心，就按你說的來，你看好了，她們愿意，我們幫忙辦證件。”

劉國梅認可之后，陸揚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并含糊不清的說道：

“沈大姐，衣服鞋帽就跟這飯菜似的，看似必需，但卻眾口難調，絲綢廠要闖出國內競爭激烈的圈子，就得有好點子！”

陸揚從事的武指這行當，也多少沾點高不成低不就，似覺遠和尚李小虎，京隊的六冠王，算是武術圈天賦絕倫的選手。

一部少林寺揚名之后，幾乎是一帆風順、功成名就，因此做武指反而是對他天賦的浪費。

當然，功成名就之后，人家也看不上武指跑龍套那點收入。

千年老二趙常君，不說以后就說現在，他剛剛做完神秘的大佛劇組的武指，結果女主又火了一遍，他卻依舊藉藉無名。

反觀港城影視圈的劉家班、成家班、七小福、洪家班，又可以憑借武指這行當功成名就。

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再到新世紀的前十年，也算是龍虎武師的黃金歲月。

八十年代沉寂，九十年代爆發，輝煌一直持續到新世紀的前十年。

但十年之后，陸揚這批新人入行，武指這行當對大部分人而言，也就是劇組跑龍套的。

但即便是跑龍套的，競爭也極為激烈，你不僅要會設計武打動作，還要懂劇情、懂劇本、懂拍攝。

時間線拉的越長，懂的東西就得越多。

當然，這種類型的武指，雖說依舊是跑龍套的，但掙的也相對較多。

陸揚即將成為武指之前，通了百家拳會了千家式，不僅懂劇情、懂劇本、懂拍攝、懂布景，還在學習的過程中，通了世俗百態。

結果，上岸前的一刻，人廢了！

這跟他學拳、學藝過程中，聽到的八十年代企業所走的路有點相仿。

國內競爭激烈，為的就是國外的訂單。

偷技術、壓價格、劣幣驅逐良幣，最終很多企業，都是被站在他們肩膀上的三流小廠給淘汰了。

之前的陸揚對這些也就當故事聽聽，但他進了少林寺劇組后，對此卻有了不同的看法。

就跟他自己一樣，放在三十年后，不過劇組一個龍套。

更進一步成為武指，也不過是大一點的龍套而已。

但他站在巨人們的肩頭，帶著巨人們的四十年積累再入武行，效果卻是碾壓式的。

這種效果也應了一句話，學無先后達者為師。

國內絲綢廠的積累，也是整個行業的積累。

后續來的小廠站在這些積累的基礎上超越國營大廠，并不是因為這些小廠厲害或是惡劣，而是因為這些大廠在駐足不前。

這也跟武俠電影差不多。

胡金荃導演、張澈導演引領了新武俠風，劉家班的洪拳實打，成家班的詼諧幽默，少林寺的異軍突起，之后的程徐等等。

不動、不變就要被超越，與體量無關，跟技術的革新有關。

用不著看什么印染織技術，聽聽杭絲聯的名字，就知道現在的江南絲綢廠，走的是體量大吃老本的路。

陸揚口中的點子，就是創新思維，說完了點子，他用筷子指了指身上的老頭衫說道：

“比如說沈大姐在車上聞到了腳臭味，直接給我們送澡堂，是不是有些不尊重人？”

“咱們好歹也是少林寺劇組的武術指導、教練員、冠軍運動員不是？”

說到來了絲綢廠就被送去澡堂，陸揚心里的不滿也發了出來。

雖說他是帶著一眾和尚頭出來化緣的，但化緣不是要飯。

即便是要飯的上門，也得先給口吃的，而不是先去洗澡，這又不是野男人進了家門。

沈初云、劉國梅聞言色變。

劉國梅也狠狠瞪了對面沾點潔癖的老搭檔一眼，意思很明確：這下好了，瞎講究得罪人了吧？

但不等兩人解釋，陸揚卻接著說道：

“洗腳，那是看不起人，想想怎么能不臭腳才是點子，你們的絲綢可以做鞋嗎？事兒這么想才能想出法子不是？”

沈初云、劉國梅兩個，一個管著萬人大廠，一個管著婦女，但卻在陸揚的言語中上上下下，心情一時一變。

見陸揚略過了進廠就被洗澡的事兒，劉國梅剛想做出解釋，他卻接著說道：

“但做了繡鞋，最需要的人穿嗎？”

“他們不穿！那誰又該穿呢？”

“又該在什么場合下穿呢？”

“反過來還可以再問一句，最需要鞋的人，需要的又是什么鞋呢？”

問完這幾句，陸揚手中的筷子迅速扒拉了幾下，將桌上的小炒一掃而空，又吃了幾個小籠包，這才對劉國梅說道：

“劉大姐，我們劇組的薄底快靴，就是基于這種想法做出來的，看看？”

陸揚說起自己的薄底快靴，沈初云剛要說話，劉國梅卻直接招呼餐廳的人，跑了一趟浣園，專門將他的薄底快靴取了過來。

“劉大姐，別客氣，放桌上看……”

看著八仙桌上進廠就被送去澡堂的陸揚，再看著被人找后賬，要在餐桌上看臭鞋的沈初云。

劉國梅也沒說什么，直接抖松夾層里的鞋帶綁腿，一點點將散發著微微腳臭味的薄底快靴翻了過來。

修械所的薄底快靴并沒什么可看的，即便有能看的，也無非就是皮面跟千層底的結合。

鞋臭不臭，除了要看洗不洗之外，穿鞋的腳才是關鍵。

大汗腳、每天還要跑跑跳跳做高強度訓練，天天洗也臭。

腳不出汗，而且穿上之后只坐辦公室，兩三天不洗也不會臭。

決定臭不臭的因素很多，鞋不算是決定因素。

陸揚說可以從鞋上解決，為的可不是解決臭腳，而是為了找回丟在澡堂里的面子。

“沈大姐，看懂了嗎？”

“啊？啊……看懂了！”

“看懂什么了？”

“千層底布鞋能夠吸汗防臭。”

“那按照京隊運動員的說法，沈大姐眼皮子還是淺了，我讓你看的可不是吸汗防臭，而是傳統經驗跟現代經驗的結合，而這也是需求！”

沈初云順著陸揚的想法說，結果陸揚卻不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說。

看著面前算是整潔的皮面千層底功夫鞋，沈初云卻感覺原本淡淡的腳臭味，越來越濃郁。

“好了，小陸，別逗你沈大姐了。”

“她呀！愛干凈，按照國外的說法，就是沾點潔癖，她家老張要是有你的本事，早給她調理好了。”

知道陸揚是個本事人，還在進廠之初送他們一行去澡堂洗澡，就是沈初云在國內萬人大廠的優越感。

如果不是通過馬顯達轉達意見，沈初云想在長城片場見到陸揚，一樣也得點頭哈腰的央求才行。

給長城片場送去樣品的那些人，許多都是國營廠的廠長、書記，不一樣要肩扛手抬嗎？

但到了國內換了是他們的主場，主場氣勢也就自然而然的帶了出來。

站在廠門口的客車上，聞到了濃濃的腳臭味，沈初云的第一反應，就是讓陸揚一行洗洗澡、干凈干凈。

“所以說絲綢廠的產品才做的一塌糊涂，那是沈大姐想要的，她問過我們意見嗎？”

“她想做什么，我們就該要什么，還特么得給錢，這不開玩笑嗎？”

沈初云看了他的臭鞋，陸揚找回了面子，也沒饒了她。

說到沈初云有些掛相，他又轉了話頭，指著八仙桌上的空盤跟竹屜問道：

“一大早就吃小炒肉菜、灌湯肉包，你們廠的生活條件真好，但吃的也真膩，這種油膩膩的早餐吃完了不給上茶嗎？”

見沈初云踩著‘噔噔噔’的步子去安排人上茶了，陸揚這才對劉國梅歉意一笑，解釋道：

“劉大姐，在港城展會上我就發現了這一點，但沈大姐多少沾點強勢，所以我才給她個教訓，讓她漲漲記性，好法子有很多，但用的人腦子也不能太僵。”

杭絲聯的沈初云，在陸揚看來，就跟修械所的崔常有差不多，老崔理解力好、執行力超卓，但就是眼界不長遠。

這跟人的關系不大，而是源于現在依舊在執行的票證制、供給制。

按照陸揚的習慣，如果不是在劇組，他就不會用糧票、布票，其他票證也是一樣，或許他聽都沒聽說過。

供給制、調配制，就是不讓你有自己的想法，必須按照計劃配給去安排生產。

崔常有五十多了，已經習慣了這種運行模式，他就不看市場，又怎么會有市場觀念？

沈初云也一樣，雖說參加港城的展會，絲綢廠有個送樣的過程，但最終拍板的還是聽取了陸揚意見的港辦。

即便絲綢廠有新產品，港辦不點頭，也上不了展會。

“陸指導緊貼形勢，一眼就看出了絲綢廠的問題所在，跟陸指導說的一樣，在外貿方面，國內同類企業的競爭太厲害，外貿公司壓價也壓的太厲害。”

陸揚話歸正題，劉國梅也不稱呼他小陸了，而是口稱陸指導，一句緊貼形勢，也說出了絲綢廠的無奈之處。

對外，各地絲綢廠產品的一致性太高。

對內，負責出口的外貿公司，也在利用國內企業日趨激烈的競爭，以低價商品擴大出口額。

外貿公司雖說是在外貿一線，但壓力卻全部都是國內的企業在承受，因此壓價對絲綢廠而言已經變成了常態。

“劉大姐，所以才要走出去！”

“但想要走出去，頭腦太僵化，依舊沿用老一套肯定是不行的。”

兩人說話間，沈初云也端著一個烏油油的輕薄木托盤走了過來。

到了桌前，托盤下移，然后一只與年紀不符的白嫩小手，就直接將茶盞頓在了陸揚面前。

“給你！”

“喲……沈大姐生氣了，但沈大姐的手卻又白又嫩，這是用了什么護膚品嗎？”

陸揚盯著沈初云的手看，結果那只手抖了一下，他索性直接就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被男人，即便是年紀不大的陸揚評價，沈初云的臉色也不會太好看。

興許她二十多歲的時候愿意聽這個，但現在，既不想聽也不敢聽。

“你懂什么，這是年輕的時候繅絲燙的，小沈還好，我是織機工，手上全是一道道口子，但不管是燙的還是劃的口子，冬天的時候可遭罪了！”

沈初云接不住陸揚的話，還是婦聯的劉國梅幫忙搭的梯子，這么一說，就跟流氓無關嘍……

“你看，劉大姐又出了新點子，絲綢可以做手套呀！”

“沈大姐，我剛剛跟劉大姐談到了走出去，你們現在就有機會，為什么不試試？”

談到絲綢廠的未來，沈初云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藉此陸揚也差不多探到了這位沈書記的底線所在，直接又給了她一個點子。

“走出去？現在不是正在走嗎？”

“那是外貿公司在幫你們走，外貿公司可以不懂行，但你們作為生產企業不懂行，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剛剛劉大姐也說，國內競爭激烈，現成的機會擺在面前，沈大姐為什么不去抓？”

張嘴三分利，陸揚現在說的事兒就跟港城的老丫頭、女賭神、炒股小能手有關了。

如唐雯所說，在港城，有點錢可以安安穩穩，有太多錢，那可就不安穩了。

上次十三太保風云會的賭檔，由霍生出面幫忙，賭城的算計竹籃打水一場空，唐雯也得到了一筆不該屬于她的大錢。

這筆錢，在港城的大佬們看來不算什么，但對唐雯來說，卻是麻煩的開端。

書畫沙龍保的了一時，保不了一世，國內的產業，或者是跟國內相關的產業，才是未來的趨勢。

只要唐雯的書畫沙龍能加上國內的產業基礎，在港城那一畝三分地，能動她、敢動她的可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