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稠得似化不開的黑幕，破廟內燭火搖曳，昏黃的光在墻上投下林小七沉靜而銳利面龐的斑駁影子。

紅娘子的警告言猶在耳，陸九霄那深不可測的笑容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江南的水，果然深不見底！

蘇婉清已帶著幾個從難民中挑選出來的機靈手下，在內室點起數盞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室內，將從沈家查抄來的賬簿、信函堆成了數座小山。

這些小山在燈光下，猶如沉默的巨獸，散發著神秘的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紙張和霉味，那股刺鼻的味道直鉆鼻腔，偶爾夾雜著淡淡的墨香，似是在訴說著曾經的故事。

“蘇小姐，”林小七邁步而入，腳步聲在寂靜的室內回響，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將沈家所有與官員往來的密函、以及標注了‘密’字或有特殊記號的賬簿，全部揀選出來，我要親自一一過目。”

蘇婉清一身素色勁裝，發髻高挽，顯得干練無比。

她身上的勁裝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衣角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

她深深看了一眼林小七，點了點頭：“公子放心，婉清明白。”她心中暗忖，這林小七年紀輕輕，行事卻如此老練果決，沈家倒臺在他手中，絕非偶然。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燭火嗶剝作響，那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是時間的腳步在催促。

林小七坐在桌案后，面前堆滿了挑選出來的卷宗。

他的手指在卷宗間翻動，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不絕于耳。

他看得極其仔細，每一封信函，每一筆賬目，都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直播間的觀眾們也屏息凝神，雖然看不到具體的文字內容，但通過林小七時而緊蹙、時而舒展的眉頭，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波譎云詭。

【主播這是在查貪官污吏的證據嗎？沈家這得牽扯多少人啊！】

【肯定的啊，不然怎么能富甲一方，黑白通吃！】

【小七爺這是要下一盤大棋啊，我賭五毛，下一個目標就是陸九霄！】

【樓上別瞎說，陸九霄現在可是盟友……吧？】

林小七并未理會直播間的彈幕，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這些故紙堆中。

突然，他從一疊不起眼的家信中，抽出一封泛黃的信箋。

手指觸碰到信箋時，那粗糙的質感傳遞到指尖。

這封信的紙張材質極為特殊，比尋常信紙要厚韌許多，而且信封的火漆印記也與眾不同，是一個小巧的“云”字紋樣。

湊近看時，那火漆的紋路清晰可見。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信紙，上面的字跡娟秀，卻透著一股決絕之意。

紙張在展開時發出輕微的脆響。

信的內容不多，是沈老太爺寫給某個遠方故舊的，日期是十一年前。

信中語焉不詳地提到，家中添了一女，然其母身份卑微，恐污了沈家門楣，更兼有術士妄言此女命格不祥，不利長子，故已將其“妥善”送出，此生不復相見，望故舊代為照拂一二，附贈田產若干，只求其平安長大，勿再與沈家有任何牽連。

信末提及，女嬰右肩胛處，有一梅花狀淺色胎記。

林小七的心猛地一跳！梅花胎記！小九！

他腦中轟然一聲，仿佛有驚雷炸開。

小九，那個一直默默跟在他身邊，乖巧懂事，身世成謎的啞女書童，竟然是沈家的骨肉？

是那個被他親手扳倒的沈慕云的親妹妹？！

這個發現太過震撼，讓他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

他反復將信看了數遍，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初遇小九時，她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縮在墻角瑟瑟發抖，那雙清澈又驚恐的眼睛……若非他一時心軟收留，她恐怕早已餓死街頭。

沈家，好一個“妥善”送出！好一個“平安長大”！

林小七緊緊攥著信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此事關系重大，必須謹慎處理。

他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低頭整理卷宗，身形纖弱的小九。

她似乎感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他，眼中帶著一絲詢問。

林小七對她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示意她繼續。

他必須將真相告訴小九，她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但，如何開口？

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對這個本就命運多舛的女孩而言，會是怎樣的沖擊？

夜深人靜，破廟外蟲鳴漸歇。林小七遣散了其他人，只留下小九。

他將那封信遞到小九面前，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說道：“小九，這里有封信，你看看。”

小九接過信，借著燭光仔細閱讀。

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那顫抖的觸感似乎也傳遞到了空氣中。

臉色也一點點變得蒼白，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憔悴。

當看到“梅花狀淺色胎記”幾個字時，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小七，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右肩。

林小七心中一嘆，柔聲道：“信中所說，或許與你有關。沈家……便是你真正的親人。”

小九的身體晃了晃，仿佛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沖擊。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打在信紙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震驚、憤怒、委屈、不解……種種情緒在她臉上交織，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絕望。

她猛地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紙板，顫抖著寫下一行字：“我要見沈慕云！”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林小七看著她，點了點頭：“好，我安排。”

翌日，陰暗潮濕的天牢深處。

潮濕的地面散發著陣陣寒意，涼氣透過鞋底侵襲著雙腳。

沈慕云披頭散發，囚衣上沾滿了污漬，早已不復往日的錦衣玉食、意氣風發。

他形容枯槁，眼神渾濁，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當獄卒打開牢門，林小七和小九走進來時，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當又是來審訊的官差。

小九一步步走到牢門前，隔著冰冷的鐵欄，死死地盯著沈慕云。

鐵欄的涼意透過手指傳來。

她的眼中沒有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質問。

沈慕云似乎察覺到了這道異樣的目光，緩緩抬起頭。

當他看清小九的面容時，先是一愣，隨即

小九舉起手中的紙板，上面只有三個字，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為什么？”

沈慕云盯著那三個字，又看了看小九那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卻更顯清秀的眉眼，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沙啞而刺耳，在這陰森的牢房中顯得格外詭異。

“為什么？”他重復了一遍，笑容中帶著一絲病態的快意，“因為你不該存在！你的母親不過是個卑賤的歌姬，你的出生，就是沈家的恥辱！更何況，當年有術士說你命格克我，會奪走我的一切！留你一命，讓你自生自滅，已經是沈家最大的仁慈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在小九的心上。

她的小臉蒼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但眼神卻依舊倔強地盯著沈慕云，仿佛要將他的丑惡嘴臉永遠刻在心里。

“你以為你是誰？”沈慕云見她不語，反而更加得意，“一個被家族拋棄的野種，一個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啞巴！若不是林小七這個蠢貨收留你，你早就死在哪個臭水溝里了！”

“夠了！”林小七臉色一沉，冷聲喝道。

他上前一步，將搖搖欲墜的小九護在身后，目光如冰箭般射向沈慕云，“沈慕云，你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小九如今是我林小七的人，她的過去如何，與你沈家再無半分干系！你若再敢出言不遜，休怪我不客氣！”

沈慕云被林小七的氣勢所懾，悻悻地閉上了嘴，眼中卻依舊充滿了怨毒。

離開天牢的路上，小九一直沉默不語，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林小七知道，沈慕云那番惡毒的話，對她的打擊必然是巨大的。

回到破廟，小九獨自一人坐在角落，抱著雙膝，將頭深深埋入臂彎，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著。

輕微的抽泣聲在寂靜的破廟內回蕩。

林小七在她身邊坐下，輕聲道：“小九，別難過。有沒有沈家這個身份，你都是小九，是我最信任的伙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的價值，從來不是由你的出身決定的。那些拋棄你的人，不值得你為他們傷心。”

小九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林小七，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后擦干眼淚，從懷中掏出炭筆和紙板，認真地寫道：“公子，我沒事。從今往后，我只為自己，為公子而活！我會變得更強，保護公子！”

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林小七欣慰地笑了。

這丫頭，比他想象的更堅強。

破廟內氣氛凝重，外面的夜色仿佛也被這壓抑的氣氛所感染，靜謐得有些可怕。

林小七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不自覺地望向破廟外的黑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將發生。

突然，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寂靜，由遠及近……

“林公子，別來無恙啊。”一道略帶磁性的聲音響起。

林小七和小九同時警覺地望去，只見陸九霄一身錦衣，面帶微笑，緩步走了進來。

他身上的錦緞在燭光下閃爍著華麗的光澤。

他身后跟著幾名氣息沉穩的護衛，目光銳利如鷹。

林小七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拱手道：“原來是陸大人，不知陸大人深夜到訪，有何指教？”紅娘子的話再次在他耳邊響起——“小心他，他比沈慕云更像一條毒蛇。”

陸九霄的目光在林小七和小九身上掃過，笑容依舊溫和，眼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指教不敢當。只是來提醒林公子一句，沈家之事，動靜不小，已經驚動了上面。朝廷派了欽差南下，不日即將抵達。從今往后，林公子在江南的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嚴密的注視。望你好自為之。”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仿佛一張大網，正悄然張開。

林小七瞳孔微微一縮。

欽差？

朝廷的注意？

看來，扳倒沈家，只是這場大戲的開始。

江南這潭水，果然越來越渾了。

陸九霄說完，也不多留，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小七一眼，便轉身離去，夜色很快吞噬了他的身影，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破廟內，氣氛陡然變得凝重起來。

蘇婉清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秀眉微蹙：“公子，這陸九霄……”

林小七擺了擺手，目光深沉地望向廟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看來，我們得暫時消停一陣了。”他緩緩說道，聲音帶著一絲玩味，“這江南的風，要越刮越大了。我們且先靜觀其變，看看這欽差大人，到底想唱哪一出戲。”

真正的風暴，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他，已然被推到了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