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夏柚溪鼻腔里凝成細小的冰晶。她坐在ICU外的長椅上，機械地數著呼吸機發出的規律聲響。

第三十七次“滴”聲響起時，金屬門鎖突然傳來咔嗒輕響。

一陣裹挾著銀杏葉香氣的冷風灌進來。夏檀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黑色衛衣的兜帽滑落，露出左耳三枚泛著冷光的銀釘。

夏柚溪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凹凸不平的疤痕，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氣讓她恍惚間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暴雨夜。

十二歲的哥哥擋在父母臥室門前，將小小的夏柚溪護在身后，母親的限量香水狠狠砸碎在地，銀釘在閃電中折射出同樣的寒芒。

“媽，你怎么回C市了？”夏檀郁的聲音比記憶中低沉了許多，帶著些許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

林姍涂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搭在夏柚溪肩上，新做的水晶指甲陷進女兒單薄的校服布料：“你叔叔工作調動，就回來了。柚溪，過來見你哥哥。”

她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夏柚溪微微踉蹌了一下，“我有點事，晚上來接你。”高跟鞋的聲音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留下一串急促的噠噠聲。

四年零五個月沒見了，夏柚溪垂著頭，盯著自己的帆布鞋尖。

哥哥的球鞋停在她面前，鞋帶系得一絲不茍，像從前他每次給她系蝴蝶結時的樣子。

“小溪。”夏檀郁在她身邊蹲下，視線與她平齊。這個動作讓夏柚溪鼻尖一酸——小時候每次她難過，哥哥都會這樣蹲下來看著她。

她注意到哥哥的眼角多了道細小的疤痕，藏在濃密的睫毛后面，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劃過。

病床上的夏明輝突然咳嗽起來，監護儀的曲線劇烈波動。夏檀郁起身走向床邊，拿起水果刀開始削蘋果。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節處有幾處新鮮的擦傷，削蘋果的動作卻異常熟練。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最后在掌心變成一只小兔子的形狀。

“學校找好了嗎？”他將蘋果遞給夏柚溪，指尖有淡淡的煙草味。

“嗯，去七中。”她接過蘋果，聲音輕得像羽毛。蘋果的清香鉆進鼻腔，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發燒，哥哥也是這樣削好蘋果，一片片喂給她吃。

夏檀郁挑了挑眉，左耳的銀釘隨著這個動作微微閃光：“七中？那挺好，我在高二3班，小文在高一7班，離初中部不算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妹妹手腕上露出的繃帶，“有事可以來找我們。”

夏柚溪的眼睛亮了一瞬，像夜空中突然被點亮的星星，又很快黯淡下去：“好，謝謝哥哥。”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蘋果，甜脆的汁水在口中迸開，卻嘗不出什么味道。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謹慎地避開這四年的空白。

夏檀郁說起學校天文社新裝的望遠鏡，夏柚溪則輕聲描述新家的陽臺能看到日落。

直到病床上的夏明輝突然睜開眼睛，監護儀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夏柚溪在那雙渾濁的眼瞳中看到了兩個陌生的倒影。

“檀郁，這是...柚溪？”夏明輝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氧氣面罩特有的悶響。

“嗯，媽說工作調動。”夏檀郁的回答簡短而克制，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左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夏柚溪小時候編給他的，現在已經褪色得厲害。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病房里凝滯的空氣。夏檀景和夏檀文一前一后地走進來，看到夏柚溪時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夏檀景穿著熨燙整齊的白襯衫，袖口別著精致的袖扣，而夏檀文則套著寬松的籃球服，額頭上還帶著運動后的薄汗。

“小溪？！”夏檀文的聲音里帶著掩不住的驚喜，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想抱她，卻在看到她下意識后退的動作時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夏柚溪不自覺地往夏檀郁身后躲了躲，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夏檀景皺起了眉頭。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四年未見的小堂妹——她瘦了很多，寬大的校服外套顯得空蕩蕩的，鎖骨在領口處凸出明顯的弧度。

曾經總是閃著狡黠光芒的眼睛現在黯淡無神，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

“小景你們怎么來了？”夏明輝問道，聲音虛弱卻依然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聽說三叔住院了，我們來看看。”夏檀景說著，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夏柚溪身上。

他注意到妹妹右手拇指不停地摩挲左手手腕，那里隱約露出一截白色繃帶。“小悅姐的車在樓下等著，她說好久沒見小溪了。”

護工推門進來換藥，夏明輝擺了擺手：“我沒什么事，你們帶柚溪出去走走吧，好久沒見了。”

他的目光在兒子和女兒之間游移了一下，又很快移開，像是不知道該看哪里。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帶著夏柚溪離開了病房。

走廊的燈光下，夏檀文突然注意到夏柚溪手腕上露出一截白色的繃帶，邊緣處隱約透著淡紅色。

“小溪，你的手...”他剛開口，就被夏檀景一個眼神制止了。

夏檀景悄悄比了個手勢，那是他們小時候約定的“稍后再說”的暗號。

夏檀郁默默走到夏柚溪另一側，用身體擋住了走廊盡頭窗戶投進來的刺眼陽光。

這個細微的保護動作沒有逃過夏檀景的眼睛，也讓他的心沉了下去——他們記憶里那個愛笑愛鬧、會爬到樹上不肯下來的小姑娘，到底經歷了什么？

走到醫院門口時，夏柚悅正倚在一車旁看手機。

她抬頭看見夏柚溪，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溪！”但當她走近想要擁抱時，夏柚溪卻條件反射般地瑟縮了一下。

夏檀郁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姐，先去吃飯吧。”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夏柚悅敏銳地注意到弟弟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上車時，夏檀文故意搶了副駕駛的位置，讓夏柚溪坐在后排中間。

夏檀郁和夏檀景一左一右把她夾在中間，像兩堵密不透風的墻。夏柚溪低頭玩著書包帶，沒有注意到三個男生交換的擔憂眼神。

夏柚悅從后視鏡里看著這一幕，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發白。她記得四年前離開時，那個會趴在她背上撒嬌要糖吃的小女孩，現在卻像只受驚的小動物，隨時準備逃跑。

“想吃什么？”夏檀悅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愉快，“我記得小溪最喜歡吃火鍋。”

夏柚溪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

最后還是夏檀郁替她回答：“去學校后門那家粥鋪吧，這個點人少。”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妹妹的手背，又很快縮回去，像是怕驚擾到她。

這個細微的互動讓車里的氣氛更加凝重。夏檀景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想起上周父親說的話：“你三叔家那丫頭現在跟著她媽改嫁的那個宋家，聽說那家的孩子不太好相處...”

陽光透過車窗灑在夏柚溪蒼白的臉上，夏檀文注意到她右眼角有一道幾乎看不出來的細小疤痕，藏在睫毛的陰影里。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他們記憶里那個愛笑愛鬧的小姑娘，到底經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