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如注。

陳志明站在周家別墅的屋檐下，抖了抖黑色雨傘上的水珠。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臺階上匯成細流。他抬頭看了眼這座位于城郊的三層別墅，每一扇窗戶都亮著燈，在雨夜中顯得格外刺眼。

“老陳，你來了。“

市刑警隊的張巖從門內探出頭來，臉上寫滿了疲憊。他遞給陳志明一副鞋套和手套，壓低聲音道：“情況有點復雜，隊長讓我叫你來看看。“

陳志明點點頭，默默穿戴好。退休三年，這是他第一次以顧問的身份重回犯罪現場。手指觸碰到橡膠手套的瞬間，那種熟悉的緊繃感讓他恍惚間以為自己從未離開過警隊。

“死者是誰？“他一邊往里走一邊問。

“周永昌，永昌集團董事長，五十六歲。“張巖領著陳志明穿過寬敞的客廳，“今晚八點左右，保姆發現他倒在書房里，立刻報了警。“

客廳里，一個中年女人蜷縮在沙發角落，雙手緊握著一杯早已冷掉的茶。她穿著考究的絲質家居服，頭發卻凌亂地散著，臉上的妝容被淚水暈開，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狼狽。

“那是周太太，林美娟。“張巖小聲道，“從我們到現場就一直那樣，問什么都不說。“

陳志明注意到客廳另一側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正煩躁地來回踱步。他穿著休閑西裝，袖口沾著些許暗紅色污漬。

“那是周明遠，死者的兒子。“張巖順著陳志明的目光解釋道，“在父親的公司擔任副總。情緒很不穩定，剛才差點和法醫吵起來。“

陳志明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客廳每一個角落。昂貴的紅木家具，墻上的名家字畫，展示柜里的古董收藏——典型的富豪之家，卻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

“書房在哪？“

“二樓右手邊盡頭。“

陳志明踏上鋪著厚實地毯的樓梯，腳步聲被完全吸收。二樓走廊兩側掛著家庭照片，他放慢腳步快速瀏覽——周永昌與家人的合影，度假照，頒獎典禮照。照片中的周永昌總是面帶自信的微笑，而他的家人則表情各異。

書房門口拉著警戒線，兩名警員守在兩側。陳志明出示了證件，彎腰鉆過警戒線。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法醫和技術人員正在忙碌，閃光燈不時亮起，照亮了書桌后那具仰面倒地的尸體。

周永昌穿著深灰色西裝，白襯衫的領口已經被血染紅。他的眼睛半睜著，表情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釋然。一把精致的古董拆信刀插在他的胸口，刀柄上的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死亡時間大約在今晚七點到八點之間。“法醫抬頭看了眼陳志明，“一刀斃命，直接刺穿心臟。兇器就是那把拆信刀，書房里的物品。“

陳志明蹲下身，仔細觀察尸體周圍。地毯上沒有掙扎的痕跡，書桌上的物品擺放整齊，一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放在右手邊，冰球已經融化。

“現場太干凈了。“他喃喃道。

“什么？“張巖湊過來。

“太干凈了。“陳志明站起身，“一個被刺中胸口的人，本能反應應該是抓住傷口或者兇器，但你看他的手——自然地放在身體兩側，連西裝都沒皺。而且...“他指向書桌，“酒杯的位置太正了，如果突然遭到襲擊，杯子至少會晃動甚至打翻。“

張巖皺眉：“你是說...這里是第二現場？“

陳志明沒有回答，轉而問道：“監控查了嗎？“

“別墅外圍有三個攝像頭，但書房所在的這一側是盲區。兇手要么非常熟悉這里的環境，要么就是...“

“就是家里人。“陳志明接上他的話。

他走向書桌，戴上手套小心翻看桌上的文件——幾份公司報表，一封拆開的信，內容是關于某個投資項目。沒什么特別之處。

“死者的手機呢？“

“沒找到。“張巖搖頭，“奇怪的是，書房里也沒有。我們找遍了整個房間。“

陳志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書桌抽屜上。他輕輕拉開，里面整齊地放著文具和幾本筆記本。最下層抽屜上了鎖。

“找鑰匙了嗎？“

“還沒，正準備申請搜查令...“

陳志明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細鐵絲，在鎖孔里撥弄幾下，抽屜應聲而開。張巖瞪大了眼睛。

“退休后的小愛好。“陳志明淡淡地解釋。

抽屜里只有一個牛皮紙信封。陳志明小心地取出來，發現里面是幾張老照片和剪報。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二十出頭的樣子，站在某個大學校門前微笑。剪報則是一則二十年前的舊新聞：《女大學生失蹤案懸而未決》。

“這是誰？“張巖湊過來看。

陳志明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褪色的鋼筆字寫著：小雨，2000年5月。

正當他想進一步查看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個女孩的哭喊聲穿透雨夜：“爸爸！讓我見爸爸！“

陳志明迅速將照片塞回信封，交給張巖：“先收好。“然后快步下樓。

客廳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正被警員攔著。她渾身濕透，長發貼在蒼白的臉上，眼睛紅腫，顯然是哭了一路。

“雨晴小姐，你現在不能上去...“一名女警試圖安撫她。

“那是我爸爸！“女孩掙扎著，“我要見他！求求你們...“

林美娟依舊蜷縮在沙發上，對養女的哭喊毫無反應。周明遠則站在樓梯口，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陳志明走過去：“你是周雨晴？“

女孩轉向他，淚水混著雨水從臉頰滑落：“你是誰？我要見我爸爸...他們說他...不，不可能...“

“我是陳志明，負責調查你父親案件的顧問。“他溫和地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現在現場還在取證，暫時不能讓人進入。“

周雨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里：“是誰...是誰殺了爸爸？“

陳志明沒有掙脫，只是平靜地問：“你今晚去哪了？“

“學...學校。“她抽泣著，“我有晚課，九點才結束...接到媽媽的電話就立刻趕回來了...“

陳志明注意到她背包側袋里露出一本書的邊角——《法醫學基礎》。他點點頭：“你先去換身干衣服，然后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周雨晴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狼狽，松開手點了點頭。一名女警領著她向樓上走去。

陳志明轉身看向周明遠：“周先生，能借一步說話嗎？“

周明遠不耐煩地皺眉：“我已經和你們的人說過了。我今晚七點有個商務晚餐，八點半才回來，有餐廳的監控和服務員作證。“

“你回來時發現什么異常了嗎？“

“沒有。保姆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我父親出事了，我才知道。“周明遠的聲音突然提高，“你們應該去查查那些被他得罪過的人！而不是在這里盤問家屬！“

陳志明不動聲色：“你父親最近有什么異常舉動嗎？比如見了什么人，或者收到什么威脅？“

周明遠冷笑一聲：“我父親那種人，仇家多得數不過來。至于異常...“他瞥了眼沙發上的林美娟，“他最近經常半夜在書房待到很晚，神神秘秘的。問他也不說。“

陳志明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林美娟。這位周太太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仿佛與外界隔絕。

“周太太，“陳志明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能告訴我今晚發生了什么嗎？“

林美娟緩緩抬頭，眼神空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臥室休息...保姆來敲門說...說永昌出事了...“

“你最后一次見到你丈夫是什么時候？“

“下午...他出門前...“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他說晚上有個重要電話...不要去書房打擾他...“

“什么電話這么重要？“

林美娟搖搖頭，突然捂住臉：“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很久不交流這些了...“

陳志明注意到她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一圈明顯的白痕，像是長期摘下后留下的痕跡。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陳志明和張巖對視一眼，同時沖向樓梯。

尖叫聲來自周雨晴的房間。門大開著，女孩癱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張被燒掉一半的照片。照片上隱約可見周永昌和一個年輕女子的合影，女子臉部已經被燒毀，但脖子上戴著的奇特吊墜清晰可見——一個蛇纏繞著劍的圖案。

“這...這是我爸爸的...“周雨晴顫抖著指向照片，“但這個女人...我不認識...這照片為什么會在我抽屜里...“

陳志明蹲下身，小心地用鑷子夾起照片。翻到背面，一行小字寫著：永遠記得我們的約定。

“你見過這個吊墜嗎？“他指著那個蛇與劍的圖案問道。

周雨晴搖頭，眼淚再次涌出：“沒有...從來沒見過...“

陳志明站起身，環顧房間。書桌上整齊擺放著醫學書籍，床頭柜上是周雨晴與周永昌的合影——照片中的她挽著父親的手臂，笑得燦爛。這與客廳那些正式的家庭照形成鮮明對比。

“你和你父親關系很好？“他輕聲問。

周雨晴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他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媽媽去世后...是他收養了我...“

陳志明點點頭，將照片裝入證物袋。轉身時，他注意到門縫外有一道陰影迅速閃過。

回到書房，技術科的人已經完成了初步勘查。陳志明走到尸體旁，再次檢查周永昌的雙手。這次，他注意到死者右手緊握成拳，指縫間露出一點紙屑。

“你們檢查過他的手嗎？“他問旁邊的法醫助理。

“初步檢查時是張開的，可能是死后僵直后又放松了。“

陳志明小心地掰開死者的手指。掌心里是一小片燒焦的紙片，上面隱約可見與周雨晴房間發現的那張照片上相同的蛇與劍圖案。

“張巖，“他沉聲道，“查一下二十年前本市所有懸而未決的案件，特別是與年輕女性有關的。還有...“他頓了頓，“查查周永昌二十年前的所有社會關系。“

“你懷疑這是仇殺？“

陳志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窗外。雨勢漸小，但夜色更深了。二十年前的某個雨夜，是否也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想起周永昌臉上那詭異的平靜表情——那不是突然遭遇死亡的恐懼，而更像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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