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瑾聽著百里熙的話，額頭上開始汗流不止。

腦海中回想起陳玨咿呀學語是開口說的第一聲“爹爹”，蹣跚學步時在陳府門口等著他下朝的小身影。

把自己的寶貝女兒送出上京城，他心里是千百個不愿意。

但是如果被百里熙知道沒有按照他的話來做，只怕陳玨下場更慘。

“臣覺得，很好。”

最后兩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口。

回到家，自家夫人還有陳玨也就圍了上來。

她們在家早已聽說，圣上命濯滄王徹查長孫書于梅花宴上落水一事，雖然她那時已經銷毀證據，但難保不會有所紕漏。

陳懷瑾看著陳玨，半晌說不出話，最后坐下，喝了口水，才緩過來這口氣，指著她說：“你這逆女，以后給我離長孫缺遠一點！”

陳玨一臉不可置信，“爹，你是忘了她在梅花宴上如何羞辱我的嗎？竟然還讓我離她遠點？！”

陳懷瑾此刻在朝堂上、趙王那里受到的所有怨氣，一瞬間爆發，對著陳玨臉上就是一巴掌。

“你這個逆女，之前就與你說過多少次了！平日里在外面說話小心一點，離趙王、長孫缺都遠一些，你什么時候才能聽我的話？！”

“這次趙王便是發話了，讓你出城。”

陳玨一聽陳懷瑾要送她出城，來不及辯駁，捂著被打的那半張臉，一把跪了下來，對著陳懷瑾，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爹，我自幼便沒有離過你和娘身邊，現在離開，你和娘怎的受得了呢？”

陳懷瑾揉著腦袋，沒有看她，“此事，已經定下了。”

“你且在外待一陣子，我會伺機接你回來……”

陳玨聽見陳懷瑾的話，一下子癱坐在地。

他后面的話，于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她被父親拋棄了。

因為皇室的權威。

更為了他自己的前途。

——

冬天寒涼，且大雪紛飛，路上積雪不便行車，萬佛寺內香客稀少。

長孫缺跪在殿堂之內，身前是菩薩的金身。

她雙手合十，雙眼緊閉。

她對于神佛向來是不信的。

他們高坐于殿堂，不理人間疾苦。

奈何世間對于神佛之道推崇，上到皇室，下到百姓，嘴里都念著“菩薩保佑”。

突然，她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跪了下來。

她睜開眼，問：“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陸長清拿起三炷香，點香，上香，“不怎么樣。”

上一次，兩人聊到最后，陸長清最后留下了一句話

——“想讓我上桌，先讓我看看你的籌碼有多少。梅花宴是個好機會。”

長孫缺轉過頭，看著他，不接的問：“那你的意思是？”

陸長清又跪了下來，拜了三拜“你和濯滄王還有牽扯。”

長孫缺：“這和我們的交易沒關系。”

陸長清輕笑，“確實沒關系，我感興趣而已。不過你在趙王心里確實有些地位。”

“但他向來是風花雪月的常客，你又怎么能確定他對你不是一時興起？”

他說的話，長孫缺也都想過。

真情，是這世上最易變的東西。

“不管是不是一時興起，更為重要的是，他對我的興趣，能不能讓我坐上王妃之位。”

兩人相視一笑。

“陸家可以支持你。”

長孫缺聽著陸長清的話，心如澄鏡。

大家都是為自己謀算的狐貍，陸家的支持，也只會在看見自己價值時有效。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只怕陸家跑得比馬還快。

——

年關一點點靠近，長孫缺也是回了府里。

她看著門口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只覺得恍如隔世。

問夏從府內走出來。

她早幾日回來，收拾收拾房內，打探一下府內發生了什么事情。

問夏湊近，低聲道：“小姐，府內近幾日算是太平，除開二小姐。”

長孫缺疑惑，這二妹妹不是說得了離魂之癥嗎？還能整出來什么事情？

問夏：“二小姐自醒來之后，便像是換了一個人，嘴里念叨著什么人人平等，大家都是爹生娘養，誰都不比誰高貴。”

“平時吃飯時，也要奴婢們坐下來，在桌上一同用膳。”

長孫缺聽著，眉頭一挑，這說法倒是新鮮，“父親母親怎么說？”

問夏：“老爺聽著她那話，只覺得二小姐瘋了，說是讓二小姐在房里好好讀書，多看些女戒，不要一天到晚說些瘋言瘋語。”

長孫缺轉而問：“問夏、尋冬，你們覺得二小姐說的那些話，怎么樣？”

問夏皺著眉頭，細細想了一下：“這話，對又不對。我家里本是貧窮，家中孩童眾多，父母挑了我賣給人伢子，若非小姐當時路過，挑中了我，此刻我還不知道在哪里。”

“既然花錢買了我回來，我就應該好生伺候好小姐，又怎么可以和小姐地位一樣呢？”

尋冬亦是搖頭，“這年頭，高官厚祿酒池肉林，但可能相隔不到百里，百姓連口飯都吃不上，又哪里有真正的平等呢？”

長孫缺笑而不語。

人人平等，若是在世外桃源，人人皆無私欲還有存在的可能。

若是權勢出現了傾斜，那便出現了不平等。

眨眼便到了除夕。

長孫缺穿上新衣，挨個給府中長輩請安。

晚上的時候，家中燈火通明，她看著大家說說笑笑，一起走向用餐桌。

長孫宗華看著這一桌子人，舉起酒杯，“今年家中，歸來一人，只是可惜，家中幾位男兒都在書院讀書，幾年來不及趕回家。”

鐘如舒安慰道：“無事，他們定能體諒的。再者，書兒歸家這是可喜可賀，雖是現在身體不適，但是身體在好轉，也是一件好事。”

長孫宗華看著長孫書，也算是有好事吧。

長孫書出生之時，府中恰好還有一位姨娘生產，為求女兒前途，便是將兩個孩子調換，剛出月子，姨娘便是犯錯趕出府區，便是帶著長孫書一同走了。

后來，乳娘實在是良心譴責，告知真相，府中這才大肆搜尋長孫書蹤跡。

直至前陣子，長孫書自個兒循著蹤跡，到長孫府門口尋親。

長孫書知道這兩人說她，沒有再緊盯著滿桌的菜肴，看著鐘如舒還有長孫宗華“嘿嘿”一笑。

長孫宗華看著她笑得那樣子，心頭連連嘆氣。

不過孩子能活下來，便是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