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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回蕩的殘念

講壇前,殘燈已滅,風息如死,整座殿宇像是屏住了呼吸。

那只講道者的身影,坐在臺上,仿佛已講了千年萬載。

最終,他的身影像被道音自內抽空般,一寸寸從椅上淡去,化作塵光,滲入講壇。

啪——

木面炸裂,如心口剖開。

一道沿著正中紋線蔓延開的裂痕,從佛幔下橫亙而出,仿佛是某個早已壓制的意志,終于掙脫了禁封。

鐘聲響起,像有人用干裂的骨指,輕敲銅面:

“咚。”

尾音低沉,帶著一種敲在靈臺上的錯覺。

佛幔下垂,遮住講壇,整片空間突地暗了半分。

下一刻,地面輕輕鼓起。

首先出現的,是“爬行聲”。

成百上千的足爪劃過石板,毫無規律,如蟻群崩潰、雨水沖裂。

一只鼠,從講壇下鉆了出來,渾身灰白,目盲尾斷。

緊隨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數十只、數百只……密密麻麻,像講壇之下藏著一整座鼠墳。

它們四散,翻涌,如浪,如土,如山。

它們沖向講壇邊緣,匯聚、堆疊、交纏,在那片崩塌的佛幔下蠕動、擠壓,彼此咬合,拖拽斷肢,用自己的尾骨相連,用獠牙撐起支架,逐漸“編織”出一個生命體。

一群死去的、失聲的、被遺忘的“自我”,在用尸骸拼成一個“該被聽見的身”。

講壇被鼠潮托起,化作尸山血椅。

陸羽死死盯著那堆怪物的中軸——一根如山的脊骨逐漸立起,血肉覆蓋、骨節不齊,卻穩如塔柱。

一顆頭顱在上。

那是老鼠的頭,只是被無數層鼠皮拉拽拉寬,嘴角處全是潰爛與腐血,面部左眼空洞如黑井,右眼裂著血縫,目中一片死寂。

頭上,還戴著那頂幾乎看不出原樣的僧帽,破碎的袍子披掛在它肩頭,黏著香灰與念珠殘線。

“……嘖。”

陸羽低聲一吐,指尖微顫,煞氣自發開始聚集。

他本能地感受到:這東西的存在,會污染“人的身”與“妖的身”之間的界線。

這是一具“道的尸體”。

沈九音站在他身側,語氣輕得幾不可聞:“他已經不在這了。”

“但這……是他不斷涌出的對自我的懷疑,是‘念頭’。”

陸羽皺了皺眉,沒回頭看她。

只是盯著那正一點點抬起頭來的巨型鼠身。

它沒有發出聲,但四周的空間卻在共鳴。

音波仿佛從它頭骨里“擴散”出來,帶著殘存經文的折斷尾音,一點點腐蝕耳朵、脊髓,甚至連識海也開始隱隱抽痛。

陸羽這才緩緩抬手,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刀未出鞘,煞氣已自掌骨攀起,刀身微顫,似乎嗅到了獵物的氣息。

下一瞬,他踏步揮斬,刀光一線切入那高墻般的鼠妖身上,發出一道干脆的破響。

預期中的血肉撕裂聲并未出現,濺起的也不是腥紅血霧。

那刀像是插進了綿密的煙霧——鼠影翻飛,被斬斷的部位隨即崩散,成百上千道灰影從破口逸出,四散而去。

第一刀之后,他連跟三式,左右橫斬、斜劈掃踢,刀鋒每次落點都精準命中,削去了大片“身軀”。

可鼠妖的體表只在不斷剝落,卻未有任何一處“塌陷”。

像砍一座霧筑的塔,刀光所至,不過是散掉幾層皮。

“這不對。”

陸羽瞇眼,后躍半步,穩住架勢。

祂的身構得過于完整了,但斬下去卻總缺乏反饋感。哪怕他將力量貫至刀根,每一擊也只是讓祂“少一層”,而非“傷了一點”。

他開始意識到,這東西壓根沒什么“臟器骨骼”可言。

它是一層又一層的鼠影堆疊出的幻肉。

斬開表面,只會看到下一層,往下仍是影。

“……和剝泥沒什么區別。”

陸羽心中一沉。

鼠妖殘影依舊沒有動作,仿佛只是等待一段未完的劇目被重新翻開。

直到祂的尾部輕輕一甩。

那尾骨比人腿還粗,尾椎密布著詭異咒紋和鐵環,揮出一鞭,空氣像被撕裂出音爆,帶著一種“詛咒要砸進骨頭里”的沉重。

陸羽勉力側身避過,尾梢擦著肩頭掠過,直接震得他整條左臂一麻。

而腳下,成群鼠影瞬間從地面翻涌,像掀起的悔恨,張牙舞爪撲向他的小腿、膝骨、腳踝,想把他重新拖回去,拉到那個講壇之下聽一遍講不完的經。

沈九音的聲音這時才傳來,依舊冷淡,帶著幾分判斷后的肯定:

“它的身體本身——就不是為了打架準備的,所以你砍不動。”

“你要找到執念的根,然后斬斷,才能將他消滅。”

陸羽翻腕震退鼠潮,氣息微喘,心卻沉了下去。

祂不反擊,也不防御。每當你進攻,祂只把那一刀的“斷口”轉化成更多“念頭”。

刀再快也砍不完祂身上這些“念頭”。

陸羽心中暗罵:

“這哪是妖?”

“這就是一句被拒絕太多次的經文,長出骨頭了。”

他忍不住低聲嘀咕:

“你要是能出書,我第一個給你寫序。但現在……不好意思。”

他吐了口氣。

“該結束了。”

陸羽側身避開第二輪尾骨橫掃,腳尖點地,身形瞬間拉開十余丈距離,落在那片鼠潮覆蓋不到的空隙中。

他不再拔刀。

陸羽退到戰圈邊緣,手掌一翻,將幡旗自腰間抽出。

幡布展開的瞬間,空氣似乎被拉緊了一線,整座殿堂隨之一靜。

哪怕前方鼠妖依舊如山巍立,但那原本若有若無的細碎喘息,像被什么壓住了。

陸羽注視著幡面——灰布淡墨、殘紋斑駁。

“講了一路,現在你還想講。”

“正好,我也帶了點話來。”

他低語一句,將幡朝前一振。

旗面鼓動,帶出一股極微妙的震蕩,像是某種“情緒”的投影輕拍在鼠妖的輪廓上。

下一瞬,鼠妖殘影動作明顯遲滯。

祂不再推進,也不回避,只將那顆破碎的鼠首輕輕偏了一點方向,眼神空洞,卻仿佛在“聽”。

陸羽眼中寒光一斂,心頭浮起一線念頭:

——這東西,真的能聽。

他當即將神識匯聚于幡旗,嘗試將意念印入其中。

不是用來攻擊,而是……讓它轉述。

“你那句講不完的話,我聽到了。”

“現在,這面幡替你講出來——你,能停了嗎?”

旗面輕輕一震,像是觸動了某種深埋的神經。

也就是那一刻,陸羽丹田深處猛然傳來一陣鼓動。

噬心蠱,醒了。

那種感覺很直白,仿佛腹腔中盤踞著一只饑餓的獸,此刻正猛地嗅到了一股熟悉又渴望的氣味。

它像要沖出經脈,強行吞下幡旗里散出的殘念氣流。

“……你想吃這個?”

陸羽心念如電,立刻將神識封鎖腹線,試圖穩住蠱動。

可噬心蠱并未停止,而是換了個方向,往識海里沖。

他感覺頭皮一緊,脊背發冷,整個人像是正站在一團煞火中央,四周意識被點燃——

幡旗、噬心蠱、識海,三點同時激蕩。

仿佛下一息,他的精神會被某種“存在”從體內扯出,再塞回去。

“冷靜……給我慢點。”

陸羽咬牙,死死壓制蠱動,試圖反轉這股涌動為引導式運轉。

幡旗未落,心神卻開始改變節奏。

他的識海中煞氣泛起,像有什么即將破開地表。

一股火,漸漸在胸腔里燃起來。

不是外來之火。

那像是他自己內里那些“殺完之后的余念”,一點點灼出形來。

空氣在變沉。

鼠妖殘影身上鼓動的不是妖氣,而是一股已經腐爛卻還不肯消散的意念,它從祂身上剝落,又在地面擴散,形成一層渾濁而死寂的“念頭”。

陸羽提幡立于這片霧中,手腕緊繃,幡面浮動之間,殘念激蕩。

鼠妖動了。

祂的身形仿佛整個戰場本身,自空中彎腰俯下,尾骨如蛇環掃,鼠潮于腳下重新鋪展成幕,朝陸羽裹壓過來。

沈九音出掌,白火暴漲,封住一側鼠群——但那火剛落下,又被更深一層黑影淹沒,她眉頭一皺,被迫后退,暫時無法支援。

陸羽已被孤立在中心。

鼠潮如浪,一環套一環,層層遞進,不帶殺意,仿佛只是為了讓他“聽完這場課”。

可每靠近一步,他的識海就被侵入一分。

噬心蠱從丹田猛然一竄,直沖心口,像一條鎖鏈逆流纏上脊骨,隨著脈搏跳動撞擊神識。

識海中霧氣翻滾,一幕幻象悄然浮現。

他看見自己——不是現在的模樣,而是更早、更渺小的時候。

他站在一處破敗廟堂下方,四周是嘈雜人聲,冷漠眼神,還有嘲笑。

他的嘴動了動,卻說不出聲。

鼠妖殘影的氣機正貼著他心頭摩擦,而此刻,幻象中的“他”終于張口,說出了一句未曾存在于過往的——話:

“我不是異類,我不是瘋子。”

“我想活下去。”

“我想活得,比以前更好。”

“我想找到屬于我的未來。”

陸羽瞳孔一緊。

這些話,他從沒說出口,但他在那些被噬心蠱折磨的輾轉反側的夜里,一次又一次的這么告誡過自己。

這些話,是他還能站著的原因。

從沒人聽陸羽說過的話,也是鼠妖最深處的執念。

“呵,原來,你和我是一路人嗎?”

陸羽低語,聲音如火中冷鐵,帶著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殺意,和一種久違的同情。

他不是為這句話動容。

他只是明白了——這一戰,敵人不僅有面前的人,還有他自己。

幡旗在他身前懸浮,隨著他情緒加劇而鼓蕩如雷,周圍煞氣開始瘋狂涌動,灰銀色紋路在腳下蔓延,沿地纏繞至殿柱。

噬心蠱在他胸口搏動,仿佛與心臟重合,發出沉重的跳動聲,像鼓,也像咒。

識海內壁開始出現火紋裂痕。

那些煞氣,在以某種順序環繞他的神魂,試圖凝成一個“形”。

陸羽感知到了。

那是第二境的邊緣。

煞道的火,正在自他識海中燃起。

這一次,是從他自己體內長出來的。

不需要逼,不需要悟。

這火,是他親手放的。

他沒有立刻踏進去。

只是將目光收回,凝視那鼠妖殘影緩緩逼近的高大身軀,眼神沉靜如水,煞氣已燒至眸底。

下一章,他就會動。

現在,他只問了一句:

“你講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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