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聽經(jīng)的妖
- 鎮(zhèn)收妖魔,蕩盡邪祟!
- 巧克力rata
- 3694字
- 2025-04-27 11:00:00
周圍的黑幕緩緩垂落。
陸羽站定,目光穿過幕縫,掃了一眼腳下精雕細(xì)刻的木板。
舞臺邊緣鑲嵌著朱紅描金的蓮紋,地板平滑卻舊,像是被成百上千人走過、跪過、等過。燈影輕搖,漆面隱約反出人的臉輪廓,卻全都模糊不清。
他沒有出聲,只抬腳往邊緣走了幾步。
結(jié)果與他預(yù)想的一樣——不論怎么走,路線都會被無形引力牽引回到最初的位置。
像有人不許你走。
沈九音安靜地立在一旁,手中那盞油燈火光微弱,如同心跳臨界,仿佛只要她手指一松,就會熄滅。
“陸羽,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
就在此時,禇煞禽聲音尖利地響起,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一絲驚惶。
“你扔顆佛珠我們就全被拖進來了?現(xiàn)在倒好,路回不去,鬼地方也出不來,你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
他話里帶刺,牙縫咬得極緊,整個人已經(jīng)半轉(zhuǎn)過身,眼里殺氣翻涌。
陸羽站在舞臺邊緣,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靜得過分。
“你不滿意?”
“那你回去啊。”他語氣淡淡:“把那堆瘋了的手下收拾收拾,原路退回去,不送。”
“再不濟,你可以學(xué)他們瘋一次。”
“我不攔你。”
他嗓音不高,卻仿佛比禇煞禽怒吼更壓人,帶著一種“你最好識趣點”的冷。
空氣一時間沉了下去。
盧無咎站在兩人中間,面色不善地皺眉,干咳一聲,斜著擋住禇煞禽一步踏前的架勢:
“都少說一句。”
“現(xiàn)在這地方到底是什么,還沒搞清楚。”
“先別內(nèi)斗。”
他語氣不算溫和,卻是唯一還有點理智的聲音。
沈九音則始終沒看他們,只是靜靜立在一旁,低頭盯著手中那盞黯淡的油燈,仿佛根本不打算摻和。
禇煞禽咬著牙,狠狠盯了陸羽幾眼,終究沒動手。
他不是傻子,能在執(zhí)法司里活到這一步的妖,不是靠脾氣,是靠命。
陸羽則懶得再理,轉(zhuǎn)身看向劇臺深處。
燈火忽明忽暗之間,一道木魚聲倏然響起。
聲音不高,極輕,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節(jié)奏律動,像是直接扣在人心口,敲了一下。
木魚聲響后,幕布無風(fēng)自起。
前方帷幕緩緩拉開。
暖黃的燈火沿著空中無形軌跡亮起,一盞接一盞。
從舞臺高處垂落的古式銅燈透出溫鈍光線,將舞臺正中照得如同舊夢回光。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目光被前方吸引。
——劇目開始了。
布景逐漸成型,前方浮現(xiàn)出一座老舊寺廟的大殿講壇。
佛幔低垂,香爐半冷,臺上正立著一位年長住持模樣的高僧,手中拈著念珠,口誦佛文,聲線溫緩,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疲憊。
臺下數(shù)十弟子分列兩側(cè),青衣素服,或盤膝或跪坐,齊齊低頭聆聽講經(jīng)。
一名少年模樣的弟子站于人群中最末,身量瘦小,披著稍顯舊灰的僧袍,低眉合掌,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講壇。
他的眼神,與周圍人的散漫、疲乏、傲慢截然不同。
那是真正的“聽”。
而且——聽得太認(rèn)真了。
陸羽的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不知為何,心中泛起一股說不清的異樣。
“是他。”沈九音低聲:“秘境的主人。”
陸羽不答,皺眉思索片刻后問道:“我們現(xiàn)在,是誰?”
沈九音沒有立刻回應(yīng),而是轉(zhuǎn)頭看向劇臺邊緣那一圈泛光的“立足臺”。
他們沒有劇中人的名字、身份、對白。
但每個人,都有一個“固定的位置”。
“我們是觀眾。”
沈九音輕聲道:“但這場戲,并不是給我們演的。”
陸羽心中微凜。
確實,那種感覺很強烈——這不是誰要“騙你”的幻術(shù),而像是一個封閉的回憶世界。
它沒有主動干擾你,卻拒絕你離開。
像一個執(zhí)拗的講經(jīng)人,哪怕聽眾都睡著了,也要一口氣念完整部佛經(jīng)。
——“不聽也得聽。”
他暗暗皺眉。
這種幻境不是控制型,而是投影型。
關(guān)鍵不在“干涉你”,而在“讓你看懂它”。
禇煞禽低聲罵道:“看什么?一群死人在演戲。”
陸羽目光不動:“死人能演得這么整齊?”
盧無咎望著臺上那名小僧,忽然輕聲道:“他……不屬于那群人。”
陸羽心頭一動,看向那人——
終于注意到,那少年雖然披著僧衣,但耳廓微尖,手指略短,蹲坐時尾骨弓起,眼神純凈得過頭。
那不是人族小僧。
是妖。
陸羽心中一震。
講經(jīng)堂前,臺下一眾人族弟子,卻有一只“妖”靜靜坐在最后一排,如眾星孤月。
講壇之上,老住持低聲講經(jīng),語調(diào)緩慢,時不時還會咳嗽兩聲。
但沒有人敢打斷。
因為他講的,是佛門心法中最難闡明的——“斷念留識”
臺下弟子數(shù)十,皆衣冠整肅,面色或惶恐,或木然。每個人都強裝平靜,但眼中顯然有人已經(jīng)神游,根本聽不懂。
唯有最角落的那一位——
披著斗篷的小小身影,盤膝而坐,背脊挺得筆直。
那是個孩子模樣的妖。
毛發(fā)細(xì)白,面目精致,卻仍難掩“鼠屬”的特征。耳廓尖長,手掌小巧,連背部線條也微微弓起。
他雙掌合十,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講壇,眼神清澈得有些異樣,像是真的……聽進去了。
住持講至后半段,忽然停下,掃視一圈,開口問道:
“此法講至‘念生一念斷’,當(dāng)于何時舍、何時留?”
無人應(yīng)聲。
大多數(shù)弟子眼神迷茫,個別人則低頭裝死,連氣都不敢喘。
卻就在此時——
那位披著斗篷的孩子忽然開口。
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
“舍于欲起前,留于識散后。”
“若心未動,念自無所依;若識未斷,法自不落空。”
講壇上,老住持怔了一瞬,目中一縷波瀾緩緩泛起。
“好。”
他緩緩點頭。
“講得通透。”
全場一寂。
隨后,不少弟子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向最后一排那道小小的身影。
但看過去的人,眼神里卻沒有敬佩,反倒多了一種明顯的、厭惡的、陰郁的情緒。
“裝什么清凈。”
“就是一只妖,還講什么佛?”
“老鼠懂個屁的斷念……”
幾道低語傳出,雖輕,卻鉆耳。那種陰陽怪氣的味道仿佛壓在空氣里,怎么也散不開。
有人冷笑:
“聰明歸聰明,終歸是個……鼠妖罷了。”
沈九音站在幻象邊緣,靜靜看著那孩子。
她忽然低聲道:“悟性極高。”
“這層經(jīng)法,能以妖身聽出精義,已可觸法意。”
禇煞禽冷笑一聲,打斷她的話:
“悟性又如何?”
“血脈臟了,就是臟了。”
“那種東西,也配修法?”
語氣森冷,帶著天生的輕蔑。
陸羽聽著,忽然偏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挑:
“嘖,雞看不起老鼠?”
“原來你們妖之間還講起三六九等了?”
“你一個雞妖,又算哪門子‘正血’?”
禇煞禽眼神頓時冷了幾分,但并未反駁,只是盯了陸羽一眼,轉(zhuǎn)頭不語。
就在氣氛即將凝滯之時,幻象忽然劇變。
講壇劇烈震動,老住持身影消散,講堂兩側(cè)浮現(xiàn)出數(shù)十道人影。
那些譏笑、嘲諷、排斥小妖的“人修”弟子,皆化為幻影,臉上帶著一模一樣的蔑視與仇恨,身披僧袍,眼白如紙。
他們驟然拔刀、抽杖、祭符——齊齊朝陸羽等人撲來!
“散開!”
陸羽沉聲低喝,拔刀側(cè)掠!
沈九音袖口火光一抹,一道白焰劃空擊出,焚散數(shù)道幻影。
盧無咎冷哼,袖中紙人一閃而出,鋪天蓋地,將一群執(zhí)念僧影封住爆裂。
禇煞禽則最為兇悍,赤羽張開,如刀切雪,直接硬撼一片幻影洪流。
但很快,眾人便察覺不對。
他們每消滅一批幻影,空中佛幔便裂開一寸,隨后更多的幻影從“破口”中源源不斷涌出。
“越殺越多。”盧無咎低聲。
沈九音眉頭一動:“執(zhí)念在借力。”
“殺意越強,幻象越穩(wěn)。”
陸羽握刀未動,站在原地,目光掃過那片交戰(zhàn)中不斷“重生”的幻影人修,眼神愈發(fā)沉靜。
他終于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秘境主人親手“留”下的一段執(zhí)念。
是他在修道最初、天賦初現(xiàn)時,所受到的最深惡意的“凝聚”。
講經(jīng)學(xué)法之日,不是被贊許之日,而是被拒絕之日。
這段記憶太苦、太沉、太難忘,以至于……
連死后都不愿忘記。
幻象不斷卷起。
臺上幻影弟子一波接一波地?fù)鋪恚駨哪硞€被強行封閉的記憶深淵里掙脫出來的怨靈。
沈九音最先停手,退到一邊。陸羽猜測,她的應(yīng)該是在控制自己壽元的消耗。
他并不清楚消耗的速度,但若是這些幻影沒完沒了的出,那就沒有必要浪費寶貴的壽元。
盧無咎的神色也跟著起了變化。
他右手緊握法印,袖中咒絲飛轉(zhuǎn),強行調(diào)動自身神識,維穩(wěn)識海。眼角處血絲蔓延,顯然已經(jīng)被幻象拉扯到極限。
“不能再拖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靠近禇煞禽,眼神里透出一絲陰鷙:
“趁他們分神——我們自己找出路。”
“這幻象能喚出執(zhí)念,也就能撕碎心識。”
“我們?nèi)粽姹蛔нM‘角色里’……”
他沒說完。
禇煞禽咬著牙,血氣翻滾,盯著臺上的陸羽,聲音壓得更狠:
“你要走就走。”
“我不走。”
“再拖一陣,那姓陸的就能把咱倆全吃干抹凈。”
他語氣森冷,不再掩飾心里的殺意。
盧無咎沉默。
他知道禇煞禽說的沒錯,但這時候撕破臉也不是好時機。
他目光轉(zhuǎn)向陸羽。
卻見陸羽正站在幻象邊緣,也停止了攻擊,靜觀其變。
目光沉靜,氣息如冰,仿佛所有一切都逃不過他的視線。
——他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到了,在玄道的強化下,即便聲音極輕也逃不過他的感知。
陸羽沒有露出什么明顯反應(yīng)。
只是唇角微微一動,似笑非笑。
“果然。”
他在心里冷笑一聲。
這兩人全都不安分,他也從沒想過能好好合作。
他只不過是把他們兩個當(dāng)做好用的擋箭牌,僅此而已。
想到這里,陸羽又看向了自己口袋里的佛珠,此時因為被扯下來一粒,已經(jīng)斷掉了,剩下的佛珠被他收了起來。
思索片刻,陸羽挑出其中一顆,丟向逐漸聚集的幻影。
幻影們看見佛珠,就像看見了稀世珍寶一樣,臉上的厭惡,蔑視和仇恨都煙消云散,轉(zhuǎn)而變?yōu)樨澙罚粨矶稀?
舞臺劇目也因此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木魚聲再次響起,沉緩而清晰,如鐘落深潭。幻影也煙消云散,只剩下那顆已經(jīng)失去光澤的佛珠。
前方的幻象臺幕緩緩升起。
那位小妖——那只“坐在最后一排聽經(jīng)”的孩子,竟一步一步走上了講壇。
他的身形從低伏到直立,從謙卑到安靜的堅定,步履一點不慌亂。
陸羽望著那孩子的背影,忽然感到一股極深的違和感。
——這一幕,不是演的。
這是秘境主人當(dāng)年真實經(jīng)歷中,最重要的一幕。
他心中微凜,眉頭一動。
“是時候知道,這‘戲’,究竟是唱給誰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