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活下來的人
- 鎮收妖魔,蕩盡邪祟!
- 巧克力rata
- 3449字
- 2025-04-24 11:00:00
執法司西側,靜養院內,風過竹影輕搖,陽光斜照在半開的木窗上,投下一片斑駁冷色。
屋中靜得出奇。
空氣中殘留著藥香與粥湯的氣味,卻掩不住更深處的一絲焦躁與不安——像是某種被按住的本能,仍在暗中翻滾。
榻上的男人正低頭吃飯,動作看似平靜,實則手臂肌肉繃緊,骨節微顫。他吃得極快,像是怕碗里的飯下一刻就會被搶走,又像是身體本能在提醒他:必須吃下去,必須補回來。
他臉色不再蒼白,氣息也穩了許多,但眉宇間卻始終緊鎖不展,背脊挺直,像隨時準備翻身躍起。
這不是一個“養傷”的姿態,而是一頭困獸,正試圖偽裝成凡人。
直到門口傳來一聲輕響。
他猛地抬頭,眼神一緊,手中的筷子也頓了一下。
來人無聲踏入,衣袍無風自整。
正是陸羽。
他一步步走來,沒有釋放任何氣勢,卻在踏進房間那刻,便讓那名病人緊繃的肌肉悄然放松了幾分。
男人盯著他看了兩息,像是確認過了那道氣息,那張臉,這才緩緩吐了口氣。
“你來了。”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像是長久未開口的人。
陸羽沒回話,只在他對面拉過椅子坐下,目光落在那堆空碗上。
“胃口不錯。”他說。
“……醒了之后就停不下來。”那人尷尬地撓了撓后腦勺,“總覺得……身體里缺了什么,一直在催我吃。”
陸羽淡淡點頭,似是記了下這句話,隨即取出一個瓷瓶,擱在桌上:“先吃點這個,能壓住你體內的雜煞。”
男人低頭看了眼,瓷白瓶身,無藥香,無氣息,一如尋常。
但他沒有猶豫,取過瓶子就吞了一顆,眼中帶著一種難得的信任。
隨后他看向陸羽,認真地道:“我欠你一命。”
陸羽靠椅而坐,語氣平靜:“那你就從說出你的身份開始,把你這命是怎么差點沒了的,也一并說清楚。”
屋內燈光微暗,光線打在男人略顯消瘦的臉上,那張臉不再瘋狂,卻依舊透著一絲“活過煉獄”的疲憊。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終于,愿意把藏在心頭的故事,說給這個來救他的陌生人聽。
“我不是碧落人,姓顧名忘,忘記的忘。”
“老家在南越邊郡,山窮水瘦,地窄人稠,長兄早死,娘病不起。再活下去……不是餓死,就是等著上稅被人打死。”
“我讀過幾本書,學過點藥理,也練過幾年拳腳。想著靠點手藝闖一闖,走到哪兒算哪兒。”
“碧落城原不是終點,只是中途落腳。打些短工、幫人送藥材,攢點銀子……最多住上十天半月,就走了。”
他說著,眼神暗了暗。
“那天是接了坊中藥鋪的活兒,要從南街運一批新到的天麻草回來。東西還沒送到店門口,就被人從背后捂住了口鼻。”
“我當時還以為是賊,可等被拖進巷子,我一睜眼——”
他抬頭看向陸羽,神情認真而克制。
“是幾個穿著灰袍的人。他們戴著斗笠,身形干瘦,說話有口音,聲音聽不出年紀。”
“但我認得他們穿的袍子。”
“裁式、袖紋、長度,全都是你們執法司官袍的制式——唯一不同的是……”
他伸手在空中比了一下,像是在勾勒那道圖案。
“他們的衣服上,沒有云紋。”
陸羽眉頭緩緩蹙起。
云紋,乃是執法司制服上標志身份與品階的關鍵符號,從司官到助正再到令使,紋樣層級皆有不同。即便是雜役巡衛,也需佩環銘紋。
——沒有云紋。
不是模仿不全,就是刻意去掉。
顧忘低聲道:“他們很快就把我帶進了城坊北面的廢井,說是要‘檢查我血性’。”
“我那時想喊,但被下了禁言符,喉嚨像被灌了鉛。再之后,我被丟進陣里喂藥,再醒來時……就在那間地牢了。”
“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每隔一陣,就有人來抽我的血,扔些藥渣子讓我吃下去,說是‘適配測試’。”
“我怕過,也想過自盡,可后來有一天,我從鐵欄里看見了一只狗妖——它的眼神和我……一模一樣。”
他說完,沉默了。
屋內光線忽地沉了幾分,窗外云影遮月,風穿林葉。
陸羽靠在椅背,目光卻始終盯著他沒移開,像是在核對線索,也像是在確認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道:
“你說的那批人,應該不是什么外來黑幫。”
“那些黑袍的制式,不可能有人‘模仿’得那么精準。”
“他們的行為熟練、擒人隱蔽,知道城坊巡夜空隙,了解廢井開口……這不是外人。”
這一刻,顧忘終于反應過來,面色微變:“你是說……”
“執法司內部養了鬼。”陸羽語氣冰冷。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陸羽。
他雙指輕點桌面,目光平靜,語氣不重,卻帶著一股不容回避的鋒銳:
“你的身體……變了多少?”
顧忘聽罷,垂眼沉思片刻,緩緩道:
“力氣大了不少,尤其是爆發的時候。”
“整個人能瞬間往前掠出十幾丈,不靠術法,像一團黑風鉆出去一樣。”
“這力氣和速度,不像我自己的。”
“還有感知……我能察覺周圍氣息的‘波動’,各種氣息都有。”
陸羽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最詭異的,是有時候我能預判‘危險’會從哪個方向來。”顧忘皺眉回憶:“不是算出來的,是一種本能……就像身體先一步躲閃,然后腦子才跟上。”
他頓了頓,低聲道:
“還有,有時候我能聽見很遠之外的東西,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瘋了。”
“但確實聽得見,像是鬼在耳邊講悄悄話。”
陸羽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喃喃:
“反應強了,五感也提升了……嗅覺呢?”
顧忘神色微窘,猶豫片刻才道:“有點敏得離譜,甚至能分辨血的濃度和‘死活’。”
“上次我遠遠看到有人從藥房走出來,我能聞出來他手里拿的是三味活血藥。”
“……當時我離他三丈。”
顧忘說完這句話后,空氣里一時間安靜得有些過分。
陸羽只是望著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緩緩道:“你這種狀態,強用來戰,早晚出事。”
“元神亂了,比血崩還難收拾。”
顧忘卻只是搖了搖頭,聲音低而堅定:“我不是一定要戰。”
“但如果你愿意讓我留下,我想待在這。”
他坐直了身子,神情不再驚慌,而是帶著一絲踏實的認真:
“我得把這條命還給你。”
“我不會留太久——碧落只是我命里的坎,但不該是終點。”
“可只要你還查這案子,我就愿意跟。”
陸羽靜靜看著他。
從最初那副渾渾噩噩、連筷子都拿不穩的樣子,到現在說出“還命”的時候,那雙眼睛已經再無混沌。
血煉沒煉死人,反倒把一個人給淬清楚了。
他點了點頭:“你留下,我不攔。”
“但什么時候用你,得聽我的。”
“接下來幾天你先養著,別擅自出門,別暴露氣息。”
“恢復元神為主。”
顧忘點了點頭,沒再多話,只是將手邊的茶盞輕輕推近了一些,眼神微帶試探地看向陸羽:
“對了……你那邊要不要給我換個稱呼?”
陸羽眉梢微挑:“嗯?”
顧忘輕聲笑了笑,自嘲似地道:
“‘顧忘’這名字,聽著就晦氣,像是注定要被人從名冊里劃掉、扔井里忘掉似的。”
“你也說了,讓我別暴露氣息——這名字萬一有人還記得,就不太安全。”
“干脆重新起個,算是個……代號吧。”
陸羽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看著他,眼神中多出一分審視。
良久,他道:“你來選。”
顧忘想了片刻,忽然勾起嘴角,帶著點無賴似的輕笑:
“那就叫‘阿賒’吧。”
“命是別人給的,血是別人賒的,自己還不上,就先賒著。”
“等什么時候能還清了,我再換回來。”
陸羽聞言沒笑,只低聲回了一句:
“挺好。”
“那就阿賒。”
他起身,收了茶盞,轉身往門外走去,語氣輕飄飄丟下一句:
“你這賬,遲早是有人要還的。”
屋內的“阿賒”望著那道背影漸遠,輕輕握緊了掌心的衣角。
是的,這賬,遲早要有人還。
……
靜養院外,陽光明媚,讓人心情不由得愉悅起來。
陸羽披著外袍走出院門,正準備回家與杜輕眠打聲招呼,順便睡個囫圇覺,腳步剛邁進坊口——
就聽前方巷口傳來一陣嘈雜聲。
幾個執法司的小卒正圍著一個披著棉裘的肥胖中年,低聲勸說,臉上盡是無奈。
“城主大人……屬下不是不想護送您,但最近事多,真抽不出人手啊……”
“要不等陸羽大人回來,他——”
“哼,他肯出來才怪。”
那人一身綢衣穿得像上朝,肥手撐腰,臉皮鼓得像只褪毛公雞,正是那位碧落城主。
他一邊怒斥,一邊東張西望,顯然驚魂未定,嘴里還念叨著“昨晚那條街到現在都沒清理完”“狗妖萬一殺個回馬槍怎么辦”之類的話。
陸羽遠遠看了一眼,嘴角微挑,沒繞開。
他抬步走上前,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
“城主大人,怎么,找人護送?”
城主一驚,回頭看見陸羽,臉上先是一怔,隨即堆出一臉干笑:
“陸、陸大人!您可算出來了,我這不是……急著回家,畢竟最近城里不太平啊,嘿嘿嘿……”
陸羽沒理他奉承,只是淡淡問道:“回哪兒?”
“西城馬坊那邊。”
“好。”陸羽一步踏出,聲音簡明。
“我送你。”
城主當場愣住,幾名小卒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陸羽眼神平靜,語氣卻像落在石上的水滴,不容置疑:
“城主大人怕妖,那我就替你擋著。”
“不過這一路上……你可得跟我講清楚,你那些丹藥,到底都給了誰。”
城主冷汗唰地落下來,剛想說話,陸羽已回頭輕聲補了一句:
“當然,我這人記性不太好,最好你別漏了。”
“漏一顆,我回頭問一次。”
朝陽微升,霧氣漸散。
陸羽負刀而行,身后城主快步跟上,擦著汗、點著頭,嘴角抽動著不敢停。
這哪是護送?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