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送行不言別
- 鎮收妖魔,蕩盡邪祟!
- 巧克力rata
- 3253字
- 2025-04-18 11:00:00
陸羽站在杜府門前,腳下青磚微潮,夜風拂面,提著的酒壺微微晃著,發出幾聲悶響。
他原本是說不來的。
可腳步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里。
他沒敲門,也沒說話,只是站在門前,看著那扇漆得發舊的木門,像在猶豫,又像在沉思。
身后忽然一陣風響,帶著一縷極淡的香草氣息。
“‘我的飯量,你恐怕招待不了~’”
清冷中帶著點刻意壓低的尾音,在他耳邊飄過。
陸羽轉頭。
沈九音白衣立于臺階下,一如既往戴著斗笠,白紗垂落,將整個人遮得如月下幽雪,只露出一雙眼,清清冷冷,看不出喜怒。
她學得極像,連語氣的那點微妙嘲諷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陸羽臉色頓時沉了兩分,語氣悶悶的:“你要是沒事,就趕緊走,別打擾我這點好心情。”
沈九音站定,像沒聽見他的嫌棄,語氣依舊平靜:“你還是來了。”
“嘴上說得硬,腳卻比誰都快。”
陸羽懶得接茬,轉過身背對她。
可沈九音卻站在他身后,聲音低了些,語氣也不再帶笑:
“你這么做……已經把自己推到了臺前。”
“眾目睽睽之下出面挑妖,你的實力、反應、選擇,全都暴露得一干二凈。”
“白玉堂不是傻子,之前沒把你當做威脅,只看著你背后的林重山,現在盯上你是遲早的事。”
“你以后在執法司的每一步,都不會再有退路。”
她語氣緩慢,像一根針,一寸寸刺進來,細而不痛,但每一句都直指后果。
“而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巡衛,值嗎?”
陸羽沒有轉身,也沒有立刻回應。
他只是看著那扇門,門縫里隱約透著火光,屋里有人在做飯,空氣中混著一絲香味。
溫熱、簡單、瑣碎——是最尋常不過的煙火味。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我也是個普通的巡衛。”
“互幫互助,很合理。”
沈九音沉默。
她盯著他背影看了很久,仿佛想看出點什么,卻又什么都看不到。
而陸羽的心思,早已翻涌不止。
他想起前世,那一封“特殊任命”,那場會議里,所有人集體沉默的表情。
公司需要“犧牲品”,他就成了那個最方便被推出去擋刀的人。
沒人幫他說一句話,沒人愿意替他分一分錯。
他一個人站在風口浪尖,被撕得血肉模糊,最后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
那時候他才真正明白——
“底層”這兩個字,不是出身,不是職位,是一種你死了都沒人想多問一句的狀態。
他不想再看到同樣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
哪怕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杜明。
他輕輕晃了晃手里的酒壺,像是驅散心緒。
“白玉堂早晚會盯上我。”
“與其被動,不如主動把牌亮出來。”
“正好看看,他那點小心思,到底值幾斤幾兩。”
沈九音盯著他看了片刻,半晌,冷哼一聲:“瘋子。”
“別喝太多酒。”
陸羽側頭看她:“管得挺寬?”
她沒理會,自顧補了一句:“也別夜不歸宿。”
“明早,我去叫你。”
話落,她轉身,斗笠輕顫,白紗輕揚,身影如月下浮雪般遠去。
陸羽站在原地,望著她背影消失在巷尾,輕輕搖了搖頭。
“哪有這么關心‘瘋子’的。”
言罷,他叩響杜府木門。
門吱呀而開,杜明站在門后,臉上擠出個別扭的笑,一句話沒說,只往旁邊一讓:“進來吧。”
杜家兄妹住在碧落城南角的偏僻坊區,屋不大,墻皮斑駁,門口連塊像樣的門牌都沒有。
可一走進來,迎面便是干凈的檀木地板,桌案拭得锃亮,窗紙一塵不染,連角落都鋪著草席防潮。
清貧,卻整潔得讓人安心。
飯桌已經擺好,三菜一湯,一壺溫熱米酒。
炒青菜、紅燒魚、雞蛋羹,還有一鍋熱湯,湯底不深,卻飄著幾枚靈芝與參須,香味平淡,勝在家常。
“這魚是我今天下午去搶市口最后一條的。”杜明低聲嘟囔一句:“不算大……但挺鮮。”
陸羽沒說話,只提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坐下。
杜輕眠坐在一旁,拘謹地拿著筷子,看著陸羽,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只化成一句:
“……你來就好。”
飯局沒有寒暄,沒有祝酒,也沒有閑談。
杜明話不多,只是頻頻替陸羽添飯、夾菜,雞腿夾了兩次,被陸羽默默放回原位,他也不生氣,只低著頭默默咀嚼。
氣氛不尷尬,卻壓得很低。
就像飯桌上擺著的不只是菜,而是一種被小心翼翼維系的“什么”。
陸羽喝了一口湯,掃了一眼兩兄妹的神色——不安、內疚,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惶惶不安。
他明白了。
這不是一頓飯。
這是一次“鄭重的告別”。
他們都知道自己無法幫上什么,也無法改變什么,于是便用盡全力,設下一頓簡單的飯菜,用盡所有能表達的方式——送他一程。
可誰都沒說破。
沒人提“明天”,沒人提“虎妖”,沒人提“你可能回不來”。
屋中只有碗筷輕響,和窗外風吹樹葉的簌簌聲。
陸羽看著眼前這桌飯,忽然笑了笑。
“怕什么?”
他開口,語氣輕松得像是在喝閑酒:“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我嗎?”
杜明一愣,隨即低頭悶笑了一聲,沒說話。
陸羽又夾了塊魚肉,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隨手舉起酒杯,沖兩人晃了晃。
“放心。”
“吃飯。”
“等我回來了,記得給我接風洗塵。”
杜明低著頭悶笑了一聲,手腕一轉,替陸羽倒滿了杯酒。
“你這張嘴,還是這么損。”
隨后是陸輕眠小聲說“吃菜啊,別光喝酒”,然后是杜明點頭說“這鍋湯我熬了倆時辰呢”,再后來,是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起了坊市的魚價、巷口的老狗、還有那碗從小吃到大的牛肉面。
飯桌終于有了人氣。
不像訣別,更像尋常。
飯后,杜明主動收拾碗筷,端著盤碗去了廚房,嘴里還嘟囔著“不準搶,這頓我刷”。
廳中只剩下陸羽與杜輕眠。
她坐在對面,雙手放在膝上,裙擺鋪得整整齊齊,眼神有點躲閃,卻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
“那個……謝謝你。”
她嗓音輕軟,帶著點未出閣少女特有的靦腆,“今晚的飯,是哥哥堅持要請的,我也……其實我也很想謝謝你。”
“畢竟你救了我一命,還幫我留了那點面子。”
陸羽聞言只是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杜輕眠垂下眼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輕聲說起了過往。
“我們家……其實一直就這樣。”
“父親去得早,母親撐了幾年,后來也病倒了。”
“哥哥是撐著我們倆活下來的……但他那人你也知道,腦子有點軸,別人讓三分的事,他從不讓。”
她說著,語氣輕輕的,像怕吵醒什么人似的。
“他非要去當巡衛,不是因為錢,也不是因為功名。”
“只是因為——”
她停頓了片刻,抬眼看向陸羽:
“父親生前也是執法司的人。”
“執法三十年,沒出過亂子,也沒立過大功。死了之后,沒人提他,沒人記得。”
“但我們記得。”
“哥哥說,他想做個像父親那樣的人。”
“正直、干凈,不靠手段,也不靠巴結。”
“我知道他不圓滑,很多人看他呆頭呆腦,說他遲鈍,可他是真的……想做個‘好人’。”
廳中燈光不明不暗,像罩著一層輕霧。
杜輕眠聲音越說越低,說到最后,只剩一口氣般地呢喃:“也許……就只是這樣,他才總是被針對吧。”
“沒什么人愿意和他多說話,也不給他派什么好活。”
“每天從早忙到晚,卻沒有多少賞銀。”
陸羽沒有說話。
他一直在聽,從頭聽到尾,沒有插嘴,沒有敷衍。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
夜色沉沉,街巷昏黃,風吹過屋檐,帶起一片飄搖燈火。
他神情沒變,神色也沒有浮動。
但心頭,卻有點沉了下去。
一種熟悉的壓迫感,從骨縫里往外滲。
是一種名為“責任”的舊痛。
他曾以為自己早已麻木,誰死誰活,與他無關。
可現在,卻因這頓飯、幾句話,重新感覺到了那個自己最不想承認的事實——
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他也想做個好人。
哪怕只是個,能被人記得的好人。
風掠過窗欞,燈火微晃。
杜輕眠低著頭,不知說沒說錯話,小聲補了一句:“對不起,我話多了……”
陸羽回神,語氣淡淡:“你說得沒錯。”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他是個好人。”
杜輕眠微微一怔,眼中泛起微光。
陸羽沉默良久,最后起身,整理了下衣服:
“酒喝得差不多了,人也該走了。”
他的語氣不急不緩,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杜輕眠起身相送,剛走到門邊,陸羽卻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側身,將一只手伸進袖中。
他低頭從懷里摸出幾兩銀子,握成一團,趁她不注意,輕輕塞進她手里。
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輕笑:“別告訴你哥——就說今晚的魚太咸,罰他一回。”
杜輕眠愣住,低頭一看,掌心那幾兩銀子雖不多,卻是足足半月的用度。
她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眼圈,悄悄紅了。
她低頭緊緊攥住那幾兩銀子,只輕輕點頭,像是答應了,又像是道別。
屋里,傳來杜明在廚房洗碗的水聲。
“咣當”一聲碗碰瓷沿的清響,與窗外風聲一并傳來。
陸羽轉身,披上外袍,大步而去。
夜色如墨,巷道幽長。
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在燈影中漸漸遠去——
卻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