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玉樓內，香霧四散，鏡光崩裂，陣紋激蕩。

陸羽腳步尚未落地，一道刀氣已斬入廳堂正中，破風而過，撕破幻陣。

原本沉溺于各自欲夢中的權貴們，身形猛然一震，似被什么強行從魂夢中扯出。

有人喉間發出痛哼，有人面露驚惶，臉色青白間，皆抱胸低頭，一股刺喉惡意從腹中洶涌而起。

“嘔！”

數十道身影接連弓身，喉中劇震，隨即吐出一顆顆半透明珠狀物，滴溜滾落地面——皆是尚未孵化的妖丹雛核。

若再遲上片刻，便會在體內徹底“化種”，直穿識海、奪取魂魄！

可他們沒能看清救他們之人是誰。

丹吐之后，大多數人神魂渙散、意識崩潰，連喘息都帶著囈語，紛紛軟倒，昏迷在地。

只有一人還睜著眼。

——執法司的右執令。

他勉強抬起頭，面色如紙，掌心死死壓著胸口，還在壓制體內未散的妖毒。

他的目光在霧中搜尋，然后，停住了。

窗欞破裂處，一人踏入燈火如焚的廳堂之中。

風未動，刀先至；光未亮，氣已沉。

那人一身青袍，衣角獵獵，眉目如刃，煞氣隨步而行，仿佛天地都在為他騰開一條殺路。

右執令喉頭一動，聲音沙啞、艱澀，卻帶著難以置信的清醒：

“……陸羽？”

救他的難道就是那個總是濫殺的巡衛？

他還記得總是向林重山申請罷免這個家伙，以正執法司風氣。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林重山要一次又一次的保下他。

關鍵時刻，這種人才有用！

陸羽未應，只步步前行，眼神平靜，腳步卻似千斤落地，震得整座飛玉樓魂氣翻涌。

走至廳前，他終于開口，語聲不重，卻清晰如鐘：

“客還未齊——怎能上主菜。”

“各位，多得罪了。”

樓上，巳蛇眼神一凜，眉心那枚豎瞳猛地一縮！

“你怎么——”

話未出口，樓外風驟起，樓內陣紋已自激。

巳蛇臉色第一次真正發生變化，那不是憤怒，而是驚懼與不安。

他本能向后退了一步，陰聲低吼：“開陣——！”

只聽“嗡”的一聲悶響。

整個飛玉樓頓時發生了變化。

四面銅鏡同時折光，光紋匯聚而成的陣線如蛛絲般浮現，纏繞在每一寸墻壁、地磚、樓梁之間。

陣圖如蛇鱗，流光不斷。

——這是為右執令與林重山所布的底牌！

霧升幻濃，光折如血。

陸羽踏入陣中，腳下地磚微動，咔咔作響。

陣紋如蛇鱗浮現，步步生陣，一息一咒，幻象瞬至！

第一步——

墻面扭曲，血影浮現——瘋人、蠱奴、妖徒、牛妖……皆是死在陸羽刀下之人，一張張血臉貼墻而出，嘶聲怒吼：“還我命來——！”

第二步——

蠱潮乍現，自地縫墻縫席卷而來，萬蟲嘶鳴，如要鉆入他的每一寸皮肉！

第三步——

鏡墻震動，千目乍開！萬千蛇眼齊睜齊閉，眨動之間，光影倒灌識海，瘋狂之意如潮撲面！

死者索命、蠱潮侵體、蛇眼萬睜！

三重幻象幾乎在一息之間疊加爆發，狂涌而來，識海如遭千錘！

——但他沒有停。

煞氣環身，煉體訣內斂運轉，他閉目吐息，丹田之內，黑紋如墨蛇沉游。

——玄道啟動。

下一息，他睜眼，唇角緩勾，腳步踏出。

幻象翻涌之間，周遭空間似被撕開一道裂縫，所有“景象”化作紙糊之影，被他一眼看穿、一步踏碎。

死者索命？蠱潮侵體？蛇眼萬睜？

——不值一提。

陸羽未出刀，未運力，僅憑氣息灌注玄道，一身氣場便足以驅散幻障，令陣基不穩。

遠處迷霧中，巳蛇的身影時隱時現，藏于陣縫虛影之間，蛇瞳閃動，語聲輕蔑又陰毒：

“幻陣困不了你？”

“那就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話落，咒紋旋動，一道符輪驟然激發，空中裂開一線裂隙，數枚毒符瞬斬而來！

陸羽頭也不回，一步斜踏，避過符光，身影順勢如影斬入霧陣。

“唰！”

短刀出鞘，煞氣翻涌！

飛玉樓第一層角柱飾骨碎裂，嵌藏其中的符骨隨之崩斷，隱伏的陣紋頓時一滯。

巳蛇驚覺，身形瞬退，遁入第二層迷障。

“飛玉樓七層七陣，你毀一層又如何？”

陸羽未答，只提刀而上，身法如影隨形，腳步落地時，身下陣紋竟自行錯亂。

——玄道之力，不是力破，而是理破！

每一層都帶有巳蛇苦布的陷殺，每一層都有一道精心設下的“拖字訣”。

可陸羽根本不和它們“斗”。

他看穿了陣紋中每一道“蠱”與“氣”的交疊軌跡，只走一線、一破一環，從不滯留。

在他眼中，陣圖早已化作一張紙，走到哪，破到哪。

二層，三層，四層！

到了第五層，巳蛇終于失了顏色！

他躲在陣后，望著那一道一路踩破自己機關、氣息卻未亂半分的身影，終于忍不住低語出聲：

“——是‘玄道’？”

他看清了陸羽背后那若隱若現的黑紋——玄元煉體訣衍化之象，丹田氣路在他每一次踏步間都與陣基共鳴！

“不過是個巡衛……居然已經踏入了第一境？！這怎么可能？”

“你哪來的資源？哪來的手段？誰教你的玄道？難道是——林重山？！”

陸羽不答。

他站在第五層中央，腳尖點地，身軀低沉，短刀歸鞘，右掌按于丹田，氣息蓄沉至極點！

“搬山勁。”

氣隨意動，煞氣逆轉而沖！

下一瞬，右腳猛然落下！

“轟——！！！”

整個第五層樓板瞬間炸裂，如裂帛炸鐘！

符陣崩斷、法眼碎滅，陣核所在的主脈層被一腳震得粉碎！

巳蛇身形大顫，口中猛然吐血，神識之根與陣法共連，這一擊直接震碎了他布陣之本！

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終于意識到，這場“設局”之宴，真正被“獵”的——

是他。

巳蛇眼中驚色一閃，心脈悸動——他沒想到陸羽竟能一路碾破至此，一身玄力更是詭異非常，已非尋常蠱陣可困。

逃無可逃，擋也擋不住。

他深吸一口氣，袖袍一震，心中一橫：

“既然擋不住，就拼個兩敗俱傷！”

念頭落定，他身形如魅，驟然遁入飛玉樓頂樓，袖袍一拂，陣門緊閉！

丹壇中央，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噴灑壇面！

四周墻面頓時浮現出一道道扭曲光紋，像蛇鱗，又像水波，在幽暗中不停流轉。

——這是他壓箱底的術數。

光影之中，一尊幻蛇之影緩緩升起，雙瞳赤紅，虛實交疊，長達數丈，蛇軀纏繞于四柱之間，吐息皆帶幻毒之力。

“以血自祭，歸元歸心！”

蛇影蜿蜒而動，口吐血線，直指樓梯而來！

“蛇蠱歸元陣，攝魂鎖識，煉人入蠱！”

空氣驟然變冷，仿佛識海本身都被光影擾動，空間震蕩，神魂如陷泥沼。

他要把陸羽的“心神”——煉進這尊幻蛇之中，讓他的識海徹底崩潰。

而下一息。

陸羽踏入頂樓，一身青袍未染血，煞氣隨步如潮，卻凝而不發。

他仰頭看著那盤繞于樓頂的巨大蛇影，目光漠然，腳步依舊穩如鐵錘，毫不畏懼。

“又是幻術。”

他低語一句，聲音沉冷。

體內玄元煉體訣運轉至極，煞氣被牽引入骨，筋膜暗鼓，脊骨如弓。

一道道黑紅之力游走皮膚之下，與氣機相合，竟在他背脊中央浮現出一道暗紋輪廓，若隱若現，恍如巨獸脊骨——

“玄骨透脊，凝形而動。”

幻術震蕩識海，他卻反將其作為煉骨導引之勢，以意破虛！

巳蛇眼神一變，眉頭緊鎖：“這不是凡體能扛的……”

話未落。

陸羽深吸一口氣，丹田下沉，氣血全凝于一線！

刀未動，氣先嘯！

下一瞬，短刀歸腕，身形低沉，如弓拉滿！

“閻煞刀法！”

一刀斬出！

刀光并不炫目，卻仿佛劃破天幕的雷，直斬幻陣之核！

虛空中的蛇影猛然一顫，頭顱被刀氣正中，整個幻陣轟然錯亂！

“轟——！！”

丹壇之上，四柱震碎，樓頂光影如墨潑散！

巳蛇悶哼一聲，口吐鮮血，身形跌落而下，臉色慘白如紙。

“他竟能……以肉身破陣？”

他不敢信！

煉魂陣以幻術配毒氣，引的是識海波動，根本不是用來“抗”的，而是讓人自亂。

可陸羽偏偏不亂，反而借力煉骨，一刀破陣！

那不是什么堂口死練的凡力，那是——玄道！

巳蛇扶墻而立，瞳孔劇縮，死死盯著那緩步而來的身影。

那人背脊挺拔，刀鋒未染血，眼神卻如煉爐之中千錘百煉出的鐵刃。

巳蛇踉蹌跌退，背抵丹壇殘柱，渾身血污，臉色扭曲卻笑得猖狂。

哪怕身中重創，陣法已破，他眼中仍透出瘋狂與執念，唇角抖動，發出沙啞低語：

“你以為……殺了我，就贏了？”

他抬頭望著陸羽，喉間噴出一口血，染紅下頜，卻笑得愈發陰狠：

“你們逃不過的——”

“你們每一個人，都逃不過！”

“殺了我，這局也不會破！”

“你這條林重山的狗，你遲早，你遲早！”

聲音尚未落盡，便被一道冷冷的語聲截斷。

陸羽停步三尺，眼神漠然，刀指垂落，聲音平靜得沒有絲毫波瀾：

“……聒噪。”

話音落地，刀光如月華瞬閃。

“嗤。”

一刀斬落。

巳蛇那張仍掛著獰笑的頭顱高高飛起，鮮血如泉，自斷頸之中噴灑而出，正落陣心！

血落，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