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城，望江樓。

夜幕降臨，城中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不絕，酒樓內人聲鼎沸，杯盞交錯，仿佛這世道真的太平無事。

二樓雅間里熱鬧非凡，食客們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只有窗外偶爾一陣涼風吹過，吹得桌上燭火微微搖曳。

就在這時，酒樓大門“吱呀”被推開。

一道人影大步踏入，黑袍獵獵，渾身帶著未散的血腥氣，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鮮血順著指縫滴落，沿著青磚地磚蜿蜒成一條猩紅痕跡。

酒樓仿佛在一瞬間安靜了半拍。

有人驚訝地抬頭，剛要出聲，目光卻落在那人腰間懸掛的黑鐵令牌上——

執法司，云紋黑令！

霎時間，樓中議論聲驟然低了下來。

有些人悄悄避開視線，有人低頭埋首飲酒，更有人打著哈哈，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執法司的人，沒人想惹。

殺人不需理由，抓人不講情面。

眼前這黑袍青年，正是執法司的利刃之一——陸羽。

他神色冷淡，步履穩健，像是從血泊中走出來一般，眼中帶著一抹寒意，直接踏上二樓，走到最內側包間前。

他抬手推門，隨手把手中的人頭往地上一丟。

鮮血飛濺，落在地板上刺目至極。

“林統領，事情辦完了。”

包間內，坐著個中年男人，面容冷峻，身上同樣是執法司黑袍，只不過袖口紋路更加繁復，氣勢沉穩如山。

正是執法司統領，林重山。

他瞥了眼地上的人頭，眼皮都沒抬一下，淡淡問了句：“你動手還真快。”

陸羽站得筆直，神色淡淡：“犯人負命，該殺。”

林重山手指輕輕敲著酒杯，語氣卻透著幾分冷意。

“這段時間，你刀下人頭不少了。”

他目光沉沉，語氣冷硬：“執法司殺人，講律法，有規矩，不是見誰不順眼就砍誰。陸羽，你是不是該克制點？”

陸羽微微垂眸，沒回話，指尖一下下地敲著桌沿。

他當然知道規矩。

執法司本就不討喜，殺得多了，終歸還是自己倒霉。

可惜，真要收住……他有時候，根本控制不住。

他低頭，掌心悄悄按住胸口，那里隱隱有東西在蠕動，像餓瘋的蟲子，不停撕咬著心臟，催促著他拔刀。

陸羽穿越到這個世界，已是一年。

原主同樣叫陸羽，自幼父母雙亡，被執法司收養，訓練如刀，性子冷硬，殺人不眨眼。

后來，不知為何，心臟里多了這東西——從此痛得瘋魔，殺人如麻，誰擋誰死。

原本以為，換了靈魂，多少能擺脫這具身體留下的執念和瘋狂。

可惜，記憶太深，刻在骨子里。

陸羽接手時，也曾自負冷靜，想著能熬過去。

然而很快他發現——

這玩意兒根本不會給他機會克制。

每隔幾日，蠱蟲發作，像是活剝心臟，要他的命。他忍不住，只能殺人飲血，把疼痛壓下去。

他試過不少法子。

閉關打坐，強行不殺，試過藥物，翻過執法司后庫，找過外面的歪門邪道。

全是徒勞。

這蠱蟲餓得越久，咬得越狠，像生根發芽，扎進他命里。

陸羽指尖停了一下，胸口仿佛有灼痛翻涌，心里卻無波。

撐不了多久的。

再這樣下去，不等林重山動手，他自己就先瘋了。

他得解決它，得盡快。

——不然，遲早連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

他抬起頭，神色依舊淡漠。

“我心里有數。”

林重山盯著他看了片刻，輕輕笑了笑。

“有數就好。”

他放下酒杯，語氣忽然一轉，指了指桌上菜肴。

“既然來了，別急著走。今晚這望江樓……出了點事。”

“飯菜味道怪得很，你幫我看看。”

陸羽微微挑眉，走到桌前，低頭掃了眼，隨手夾起一塊肉送入口中。

腥甜發黏，帶著股難以言喻的熟悉味道。

心口那東西瞬間躁動，像是被撩撥到什么，瘋狂蠕動著，幾乎想要撕裂血肉跳出來。

陸羽舌尖輕卷，眉頭緩緩皺起。

“這味兒……”

他抬眸，眸光森冷。

包間里氣氛瞬間凝固。

林重山不動聲色，淡淡敲了敲桌面。

“這望江樓，交給你處理吧。”

陸羽舔了舔唇角，掩住眼底的寒意。

“明白。”

……

陸羽步子不緊不慢，一路穿過大堂，直往后廚而去。

沿途有伙計端著菜匆匆掠過，見到他腰間黑鐵令牌和未干的血跡，腳步頓時一滯，避得遠遠的。

但陸羽仿佛渾然未覺，目光淡淡落在前方。

走進后廚，撲面而來的是油煙混著燉肉的香氣，火光映得墻上斑駁，灶臺邊刀案整齊，鍋勺翻飛，幾名伙計埋頭燒菜切肉，動作極為有序。

整座后廚，看似規規矩矩。

可陸羽鼻尖微動，卻隱隱聞到一股異樣的味道。

血腥，生冷，不屬于廚房里該有的氣息。

灶火跳躍的光影，將墻上投出一道道歪歪斜斜的影子，像有什么不屬于人類的輪廓藏在陰影里蠢蠢欲動。

刀案上，那名切肉的伙計刀法極穩，穩得機械，案板上血水順著邊緣滴落，沿著地磚蜿蜒成一條細細的紅線。

陸羽站在門口，指尖搭著門框，目光緩緩掃過。

“望江樓飯菜出了問題，奉命來查。”

他聲音不高，語氣輕描淡寫。

刀案邊的伙計手微微一頓，刀尖輕輕顫了顫。

旁邊老廚子擦了擦汗，擠出笑，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大人，是不是誤會？咱們這規矩清清白白，哪敢亂來……”

陸羽眸色平靜，懶得搭話。

他邁步走到案板前，低頭掃了眼臺上的肉，指尖撫過刀柄，隨口道：

“這肉味兒，怪得緊。”

“像人肉。”

話音一落，空氣仿佛瞬間凝滯。

灶火猛地噗嗤一跳，連鍋里沸騰的湯聲都像靜了片刻。

刀案邊的伙計嘴角抽了抽，臉上笑意僵硬。

陸羽眸光微垂，視線在幾人身上輕飄飄掃過。

“都不說話？”

下一瞬——

“嘖。”

一道陰沉聲音從灶火后響起。

陸羽目光一動，只見灶臺后黑影里緩緩走出一個高大身影，腳步沉重，每走一步，腳下地磚上血水被踩得四散濺開。

那人皮膚青灰，獠牙森白，面孔扭曲，脖頸上掛著幾串骨鏈，骨鏈上吊著一顆顆殘缺人骨，有指節，有耳骨，甚至半截嬰孩腿骨。

它站在灶臺邊，俯視陸羽，嘴角咧開一個猙獰的笑。

“倒也稀罕，執法司的狗鼻子，竟真能聞出來？”

它說著，嗅了嗅鼻子，獠牙泛寒光，話語里帶著一股偽善殘忍。

“人肉這味，吃慣了，也就不稀奇。”

“你們執法司殺人如麻，我們望江樓煲肉熬湯，說到底——同道中人。”

它話鋒一轉，獠牙泛寒光，嗅了嗅鼻子：

“今兒你既來了，鍋里缺的最后一味，也省得再去找了。”

陸羽瞳孔驟縮，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第一次在城里見到這種怪物，這一年偶爾在圖畫里看到過的妖物，竟然都能在城里當廚子了？

半人半獸，獠牙森白，皮肉扭曲……

世界觀像被撕裂，他的腦海一瞬空白，指尖下意識緊扣刀柄！

可還未出刀，灶臺邊幾個伙計仿佛被信號點燃，齊齊抬頭。

他們的笑容裂開，獠牙破皮而出，皮膚青灰粗糙，雙目泛綠，低吼著撲來！

空氣驟然陰冷，妖氣翻滾，灶火跳躍，腥臭撲面。

灶臺翻倒，妖怪獠牙近在咫尺，撲面腥風仿佛能灌進骨縫里。

而這時，胸口的蠱蟲仿佛瘋了一般，撕咬著他的心臟，疼得他喉頭發咸，視線發黑，冷汗從背脊滑落。

妖風腥臭，壓得人喘不過氣。

他本能想拔刀，卻覺手腳像被死死按住，體力跟不上反應。

蠱蟲咬得更狠，像生根發芽，啃噬著他的命。

耳邊灶火噼啪，妖怪低吼震耳，腥氣撲鼻。

他確實慌了。

可執法司刀下長大的人，哪怕驚慌到極致，骨子里也刻著一件事——

退不了。

刀柄在掌心，指節死死發白，骨節咔噠輕響。

就在獠牙撲至一瞬，胸口那蠱蟲驟然發瘋一般！

陸羽只覺心臟像被猛地撕裂開一道口子，下一刻，熾熱滾燙的力量轟然炸開！

血液像巖漿般灼燒，四肢百骸發燙，筋骨炸響，耳邊的咆哮聲一下拉遠！

可就在那股撕裂感席卷全身的剎那，他眼前忽然一花。

一段陌生記憶，像是從血液里滲出來，猛地灌進腦海。

他“看見”一個魁梧漢子赤裸上身，盤膝而坐，渾身肌肉如鐵石，每一寸皮肉筋骨都在繃緊，周身氣血運轉如雷，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錘煉骨骼。

口訣簡明狠辣，講的卻是如何淬煉筋骨、磨礪血肉，將身體修至如兵器一般堅韌。

《玄元煉體訣》。

五個字宛如鐵釘，硬生生釘在識海深處。

陸羽心神一震，還未來得及細想，噬心蠱的撕扯感再度襲來，像是將這段記憶連同那股蠻橫力量一并強行塞進了骨髓。

血脈如火，筋骨炸響，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內每一寸血肉仿佛都在被烈火錘煉，骨骼經脈都被撐得發麻發燙。

世界慢了半拍！

撲來的豬妖獠牙張開，肌肉繃緊，連腳下血水飛濺的弧度都清晰得可怖！

而他的身體，卻像被拉弓到極致，骨骼發燙，指尖發麻，力量洶涌，幾乎要將他撐裂！

陸羽心頭猛地一震，呼吸間，嗅到一股腥甜里裹著詭異的妖氣。

耳邊有東西在瘋狂蠕動——

他心臟里的蠱蟲！

它像餓瘋了般，貪婪地吞噬著這些豬妖散發出的妖氣，撕咬得越狠，灼熱翻涌得越洶涌！

這記憶，這心法——

竟是它吞下妖氣后，反哺回來的！

讓他此刻強得不像人。

陸羽指節微緊，眸色驟然森冷，舌尖舔過發燙的唇角。

殺得越狠，它吞得越多，它……也越強！

可這股力量狂暴得不受控，他心里很清楚，它催促著他繼續殺、繼續吞。

殺意壓得骨頭發麻，陸羽忽然低笑一聲，刀光翻出鞘。

第一頭豬妖獠牙撲面，陸羽腳下一錯，刀鋒貼地橫掠，寒芒如弦月斬落！

“噗嗤！”

刀鋒破骨，血箭噴涌，豬妖脖頸瞬間被削斷，尸體砸翻案板，腥臭撲面！

陸羽站在血泊中，刀尖滴血，掌心發燙，胸口蠱蟲仍在躁動，力氣洶涌，殺意壓得沸騰。

他抬眸看了眼剩下幾頭獠牙撲殺的豬妖，唇角冷意緩緩勾起。

第一次見妖，第一次拔刀殺妖。

可手里的刀，早已不容他退。

“區區豬妖，也敢叫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