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府邸，內宅。

王六爺佝僂著背，在門口瞧了半天。

他見四下戒備森嚴，兵甲林立，才松了一口氣，輕輕掩住房門。

廳堂主位上，劉典吏手里捧著白瓷青花茶盞，茶蓋輕輕磕著杯沿，臉色凝重。

連日奔波勞碌，讓他倍感疲憊，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陰鷙的目光掃過堂下三人，劉典吏開門見山道：“我這次來柏云縣，一來是為了稅收大事，二來是為了本地旱情?！?

“十幾天前，我就已經派人讓你們收回全部雮塵珠，一直都沒等到回信?！?

“說說吧，怎么回事?！?

劉典吏眉頭緊鎖，內心充滿憂慮，朝廷這次居然派了皇嗣調查旱災實情，這些天一直是提心吊膽，心神不寧。

要知道，名為雮塵珠的中品寶具，擁有致旱消雨的能力，萬一被人查出雮塵珠的存在，一道圣令就能讓他李家上下一百多口雞犬不留。

堂下的王六爺面露愧色，挪了挪屁股向前探身道：“大人，柏云縣境內一十七顆雮塵珠已經盡數收回，現存放在王家堡內，只是還差一顆……”

“還差一顆？”劉典吏重重放下茶杯，眉梢上挑。

王六爺眼神躲閃，喉結上下聳動，沉吟半晌方才開口道：“大人，不是我等不盡心，實在是出了意外情況?！?

“雙樹村鬧了鮫患，鎮壓此地的雮塵珠被這伙鮫人奪去了。”

“鮫人？”劉典吏的默念著，眉頭皺的更緊了，“以柏云縣的兵力，難不成還對付不了一伙鮫人？”

十多年前，在欽天司和長風商盟的聯手鎮壓下，早已將盤踞在康州境內的鮫人盡數鏟除。

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冒出一伙鮫人，會是巧合嗎？

“哎……”王六爺輕嘆一聲。

“大人，鮫人藏身海中，本就神出鬼沒。”

“況且，又有雙樹村一群刁民幫著通風報信，實在是難以對付?！?

劉典吏微微一愣，疑惑道：“鮫人獵食百姓，百姓怎么還會護著它們？”

王六爺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大人您有所不知，這伙鮫人它……它們居然利用雮塵珠，給雙樹村行云布雨！”

“雙樹村本就民風團結彪悍，水潑不進，針插不透，如今更是鐵了心護著這伙鮫人，著實麻煩?！?

劉典吏微瞇雙眼，如此看來，鮫人背后有人指使是十有八九的事了。

“哦？有這種事？”

“王六，當初我是看你忠厚，才派你來香葉鎮造福一方百姓，現在看來，是害了你啊?！?

“鮫人的手段這么毒辣，居然給百姓降雨，是我沒有想到的。”

“但這也是因為你等辦事不利，手底下就沒有干臟活的嗎，怎么不把雙樹村也屠個干凈？”

王六爺吞吐半晌，看向對面，干臟活一直是由鄉紳李延貴負責的。

李鄉紳舔了舔嘴唇，吞吞吐吐道：“回稟大人，之前我們也派過幾波人，只是雙數村地勢險惡，村民又悍不畏死，幾次都被這群刁民擊退了。”

“本來還有一伙前線逃回來的潰兵，做事一向爽利，可不知怎么，昨天竟被一個藏身商隊的武師給剿了，不知……對方是什么來頭?！?

“可能是朝廷派來調查旱情的探子。”

“不……不是他?！?

劉典吏遲疑地搖了搖頭。

他早就認出了陸遠，只不過是假裝不認識而已。

當初花錢買下長風武館推薦令時，他就已經將陸遠的身世背景調查的清清楚楚，并沒什么可疑之處。

之所以斷定陸遠不是朝廷的探子，是因為他已經明確知曉暗查災情的另有其人。

“你們可知，這次負責護送我的四個武師都是何來頭？”劉典吏忽然話鋒一轉。

三老面面相覷，木訥地搖了搖頭。

劉典吏目光掃過眾人，不屑地冷哼一聲，徐徐說道。

“最年輕的那位小爺，可是云陽王府四公子，圣上的親外甥，公子陳奉安?！?

“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子，是長風商盟盟主嫡孫張文倩?！?

“其余兩個是長風商盟，派來保護兩人的武師，當然，必定還有影衛。”

“我已經收到上方指示，他們此行就是來安查柏云縣旱情的?！?

“來者不善吶，一旦被他們查到雮塵珠的事，咱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掉腦袋?！?

陳奉安自以為掩蓋真實身份，就可以暗查柏云縣災情。

豈不知劉典吏對此早就心知肚明，不過他并不介意配合這位小公子把戲演下去。

“啪嚓?！?

王六爺手中茶杯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聽聞這些如雷貫耳的名頭，他已是面如土色，渾身上下抖如篩糠。

“大……大……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

“怕什么。”劉典吏瞟了眼地上的殘碎瓷渣，冷哼道。

“只要找不到雮塵珠，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旱情也是天災！”

“王六，你來擬兩封秘信，就說柏云縣鬧鮫禍，請求欽天司和縣衙出兵鎮壓?！?

突然冒出的鮫人和陸遠，讓他心里的不安升騰至極點，為確保萬無一失，必須找來足夠人手。

如果局面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管他娘什么皇親國戚還是長風商盟，誰也不能活著走出柏云縣。

到時候栽贓給這伙鮫人，一箭雙雕。

“得令，我這就安排人手?！蓖趿ǖ粢话杨~頭冷汗，他當然知道劉大人想要干什么。

可他只是個橫行鄉里的惡霸，平日里欺負個良民百姓手到擒來，可要是對皇嗣動手，他也心頭發虛。

“愚蠢！”白瓷茶盞磕在桌沿上，發出脆響。

“我都說過，他們必定有影衛，你半夜派人出鎮，豈能逃脫他們的眼睛？”

“那……”王六已經方寸大亂。

劉典吏捻動花白胡須：“不急一時，等到明天一早，你再安排人打扮成流民混出鎮去?！?

“另外加派些人手，給我盯死這幾個人，萬一他們私下離開香葉鎮，立刻向我匯報?！?

王六爺聽出了對方語氣中的殺機，擦了擦額角冷汗：“是，遵命?！?

……

根據行程安排，衙門的稅隊要在香葉鎮休整兩天，清點賬目之后，才會動身前往柏云縣。

陸遠閑來無事，聽說雙樹村距此只有半日路程，打算正好趁著這個空閑時間，送狗娃子回村，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第二天一早，和陳奉安打了個招呼，他便駕著馬拉板車晃悠悠地前往雙樹村去了。

板車剛剛離開鎮子，劉典吏便收到了消息。

對此，他只是點點頭，淡淡吐出兩個字。

“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