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穿過雕花木窗，將案頭青瓷茶盞鍍上一層薄金。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子，凝視著對面眉目清雋的少年——方才替她施法束腰，此刻正略顯急促地起伏著。

修仙小說里那些筑基大能叱咤風云的場面，在此刻化作少年發梢沾染的檀香。

月余前助這具身體活過來時，涌入經脈的靈氣早已消散殆盡，此刻連催動布簾都讓林和的眼尾浮起淡淡水霧。

她斂去眸中鋒芒，將垂落的青絲別到耳后。

窗外新雀的叫聲掠過檐角，帶著森林的濕潤氣息撲在臉上，恍惚間竟分不清是愁緒還是靈力流轉的錯覺。

修長手指緩緩攀上林和的下頜，方四意眉梢微挑，瞳孔正游弋著他頸側跳動的血管。

殊不知這般急切地逼問林和，他要是不愿意說出來，也是枉然。

“人道為仙，異類成妖。凡人需歷經九劫：凝氣筑基、金丹化嬰、元神合體、渡劫飛升，直至踏碎虛空。然九重天域之上，唯有破碎虛空者方能窺見神域之門——此乃天道至理，萬古不易。只有到達金丹境界的術士才能被稱作修士。”

“當今被世人熟知的有八大仙門派，分別是太虛宗、昆悟道、幻海閣、軒轅殿、山海宗、靈狐殿、北斗玄門、葬花廟。當然，也有些小門小派。各個門派所傳授的術法各有不同，推崇的化神道也各有不同，如葬花廟，修陰陽往生法術。”

“修妖之道異于仙途，凡人若要蛻變為妖族，必先獵取千年以上的妖獸精魄。以魔道秘術將之煉化，強行突破妖靈劫數，跳脫生死桎梏。待妖丹凝成之日，便要日飲晨露，夜承星輝，或是吞噬妖族或人族精血，方能在修行之路上更進一步……”

五年前，林和是太虛宗千年難遇的練氣奇才。因為是掌門的直系傳人，林和自幼浸潤在九天仙露般的靈氣里，三歲結契，十五歲凝氣，十八歲吞服九轉金丹破筑基，二十一歲修成五靈根體兼修心魔反噬的心道大法。他二十四歲的那年，九重天劫的驚雷劈碎云層時，修真界都聽見了離火扇斬斷天穹的扇鳴——那是史上最年輕的金丹修士。

但他卻因為從大妖九頭蛇“相柳”手下救下思思，將畢生靈力都傾送，更是讓體內金丹破滅。太虛宗掌門為了救他，將原本打算用來抵御雷劫用的丹藥盡數給他，這才撿回他一條性命。也正是如此，他不敢回去面對師兄弟，也不敢面對掌門。

幾大長老也不知，如何有人金丹破損還能存活。

他與一般的金丹修士一樣，享易容之術，辟谷不食，卻永遠停在了筑基之境。無論吃什么丹藥，使用什么樣的法器，他始終無法凝氣于丹田，練出內丹，甚至，不能在體內凝氣，只能依靠催動中階法器施展靈力，壽命也僅僅維持在五百年左右。

這個時候的他，于整個修仙界，已是怪物，也是廢物。

「可此刻，林和這具軀殼里跳動的，分明是來自千年后的心臟。時空裂隙撕裂的劇痛猶在耳畔，丹田處沉寂多年的暖流正沿著經絡緩緩蘇醒，就像春雪消融時第一縷沁入凍土的溪流。

他這副身體，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望著掌心流轉的金色光暈，破碎的仙骨在靈液滋養下竟泛起淡淡青輝，恍若涅槃重生的玄鳥舒展羽翼。

方四意恍惚間竟想起來那些修仙小說里的抓馬情節，卻從未想過世間真有人能如林和這般愚蠢。

他明明已臻金丹圓滿之境，偏生在思思遇險時生生壓制住渡劫契機——這樣驚心動魄的犧牲，倒確實像是小說里才會出現的癡情橋段。

偏偏他就是這般性子，明明打不過那大妖，偏生總愛往危險里鉆。

四意絞著裙擺的手指頓了頓，窗外飄落的梧桐葉在她發梢凝成淺金色。她望著對方垂眸時在墻上投下的陰影，輕聲開口：“你說是去年在山腳下撿到我時，便已破了金丹境界？那時候，你多大？”

林和神色淡淡，輕啟薄唇回道：“二十四歲。”

“這么年輕？！”方四意猛地攥緊了拳頭，喉結急促滾動兩下，“你瘋了吧？放著金燦燦的前程不要——救她干嘛呀？”尾音陡然拔高又急。

暮色漫過窗欞時，遠處竹影婆娑，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斑。

他想著，也該編造一個理由，讓方四意覺得，原先真是有思思這個人存在的。

“那年我血氣方剛……”他忽然開口，喉結滾動兩下，“為求筑基突破，尋了座萬年妖窟。卻不料那日思思也跟來了，被那大妖……我把她當作妹妹，妹妹因我而死。你與她長得很像……”

方四意垂眸輕笑一聲，“原來是替身文學啊。“

她望著窗外飄過的浮云，目光變得悠遠起來，那個他口中的思思，當真是可憐人。

“可我知道，你不是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喉間溢出破碎的氣音，“她不敢亂碰鎮妖石。”

方四意眼底倏然漫起病態笑意。那些人總說她得了怪病——夸贊是穿心的毒藥，辱罵反倒成了續命丹砂。

林和暗暗思忖：“太虛宗的李鑄，也該到蜀南竹海了。得盡快把方四意支過去，如此他才能借機與太虛宗的人碰面。”

廣袖翻涌間帶起一陣檀香，林和忽然輕笑一聲。

窗外忽有驚鳥掠過，驚得他瞳孔微縮。案頭那盞暗燈驟然映亮半邊蒼白的臉，唇角微勾的弧度卻比月華更冷：興師問罪的來了。

“我們……兩清吧。”

她轉身望著院中開得正艷的海棠，花瓣落在繡鞋邊竟像極了那天散落滿地的妖丹。

林和把半條命都搭進去換她安安穩穩，此時當個旁觀者，這份因果債怎么輕易揭過去啊！

倒叫她如何對得起這一副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