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巔終年覆雪,偏生結界內十里桃夭灼灼如焚。
林和廣袖垂落時拂起三兩點流螢般的星芒。他握住犀月棒冰紋纏枝的尾端,骨節分明的指尖自表面寸寸撫過,在方四意驟然屏息的注視中,將法器輕置于滿地落英之上。
霜雪色靈光自他指尖游龍般流轉,霎時驚起滿地碎紅翻飛。
“看仔細了。”他尾音未落,犀月棒已懸停在離地三尺處微微震顫。玉棒表面暗紋如活物游走,與林和指尖靈光遙相呼應,竟是織就半空里一片銀紅交織的星圖。
方四意咬著虎口處軟肉,眼見林和將法訣拆解。待他收勢時,漫天靈光化作桃花雨簌簌落進她發間。
“該你了。”流金折扇輕敲她肩頭,扇墜上綴著的月白石正映出少女驟然發亮的眼瞳。
“好!”
方四意笑了笑,忽地飛了起來。
沒有動用靈力,也沒有依靠犀月棒。
“怎么做到的?”林和傻眼了。
四意落地:“因為我天賦異稟呀!”
“不如教我個能顯擺的法術?”
林和喉結微動,玉雕似的耳尖泛起薄紅。掌心相貼時寒霧繚繞,霜花沿著少女皓腕攀成并蒂蓮紋:“看好了。”他聲線陡然沉了幾分,靈力流轉間冰晶如銀河傾瀉,將方四意籠在流光溢彩的冰繭中。
“哇!”女子指尖輕觸幽藍冰晶,折射出的細碎星光映在笑渦里。
林和脊背微繃,寬袖下指尖不著痕跡地蜷了蜷:“尋人蝶的法術,那日分明教你了,為何方才找我不用?”
方四意猛地搖頭,發間銀鈴鐺叮咚亂響:“誰要幫白楚年那個家伙找人啊!”琉璃眸瞪得滾圓,偏又翹起嫣紅唇角,“他說話像冰棱子,哪像你……”尾音化作一聲輕哼。
這也算是夸他了。
林和腕間青筋隱現,森寒靈氣卻裹著溫柔在經脈游走。冰晶訣凝成的霜花攀上少女指尖,他忽地收攏掌心:“此術名喚冰晶護盾。若遇險情——”“
“起!”
四意足尖輕點,裙裾綻開時霜華漫天。她指尖拂過剔透冰盾,輕聲喃喃道:“這就是冰晶護盾啊。”
這讓她想起來那日,冉冉施展法術變出的那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女子唇角漾起甜津津的梨渦,瑩白指尖抵著粉腮,忽地將拇指翹成玉筍尖兒晃了晃。
隨后,她忽然踮起腳尖,那對水盈盈的杏眼彎成月牙,脆生生追問:“不是說等我筑基就帶我下凡歷練么?林和你可別騙我。”
批發青年紙扇的手懸在半空,月白廣袖垂落如云。他凝望著少女鬢邊顫巍巍的夕顏花,喉結微動:“思思,我之前同你說的大事,便是北斗玄門的祭禮。”
林和闔目時,識海里翻涌著血色的記憶碎片——千年前,他踉蹌著跌進玄門大殿,銅爐里檀香未燼,長老們卻當他失心瘋,直到妖怪的骨鞭絞碎最后一道結界。
“祭禮?!”方四意倏地攥住他袖口,腕間銀鐲撞出清越聲響。她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靈鹿般輕盈躍到桃樹下,歪著頭狡黠輕笑:“白楚年為何說你能掐會算,連玄門何時變故都料得準——那你可能算到我何時能回家?”
林和指尖驟然掐進掌心,仿佛有丹蔻色血珠沁入心上。前塵如毒藤纏繞心脈:化神雷劫那日,四意在九重紫電中化作飛灰的模樣,比剜他心頭肉還要痛。
“思思……”他忽然伸手欲觸她發間珠花,卻在半空蜷起指節。素來挺拔如松的身姿竟顯佝僂,連嗓音都浸著砂礫:“若我教你法術,你可愿應我一事?”
方四意正踮腳去夠枝頭新雪,聞言詫異地轉身。緋紅裙裾旋開似并蒂蓮:“你先說什么事。”
“要不修到……大乘境便好?”他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句話,喉間泛起腥甜。少女發間若有若無的桃花香,與記憶里劫云下焦糊的氣息重疊,刺得他眼眶發燙。
方四意耳尖微顫,唇畔的梨渦霎時凝在玉瓷般的面龐上。黛眉含嗔凝成遠山,杏眸圓睜似浸了冰泉,纖纖十指倏地攥住腰間的流蘇禁步:“林和,你這話好沒道理,問道修仙哪里來適可而止?”
她忽而揚起下頜,青絲掃過鎏金點翠的耳珰,“都說九重天闕凌駕三界,我倒偏要成神,而且只有這樣我才能回家啊——”尾音陡然轉作呢喃,繡著纏枝蓮紋的廣袖拂過林和腕間,“還是說……你又窺見了什么天機?”
桃花林騰起裊裊靈煙,將二人籠在斑駁光影里。
她忽而仰起天鵝般纖長的脖頸,任由金絲鑲玉抹額垂落的明珠掃過鎖骨。
遠處傳來梵鐘清音,她鬼使神差地合攏掌心。“若世上真有神明……”她望著香案上跳躍的燭火,“信女想早早回家……”
尾音戛然湮沒在驟起的風中。
方四意垂眸望著地上上兩人交疊的倒影,忽覺腕間那串林和所贈的犀月棒格外灼人。
她最是知曉林和的,看似清泉濯月般的性子,偏執拗起來估計連掌門都無可奈何——就像他離經叛道把這副身體帶回去一樣。
可這些溫存于她,再精美也終究是囚籠。
不知道到時候她離開了,他會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