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意下意識望向那兩個筆直的身影,輕輕咬住下唇——這兩人骨子里的傲氣,怕是要把靈狐殿的擂臺都碾碎三分。
方四意別過臉去,任由垂落的鬢發遮住眼底晦暗:“總歸要有人成為眾矢之的……”她想起清泉晨起時捧著藥膳,被熱氣熏紅的眼尾像極了幼時養過的紅鯉。“清泉看起來楚楚可憐,大家都不會怪她的。”
靈狐殿檐角的青銅鈴突然震顫,驚得方四意后退半步。
廊柱后閃過玄色衣角,王葉麟的手正扣住王慕柔腕間紅繩。方四意瞇起眼,卻見王慕柔鬢間新添的鳳尾釵突然迸出幽藍磷火。
“他們怎么吵起來了?”
方四意隱在柱子后,隔著百丈云臺看得模模糊糊。
王葉麟踏過石階時,攥緊了袖中玄鐵環——三年前與王慕柔在梧桐樹下并肩打坐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如今她金丹地境的威壓已碾碎滿地殘紅。他咬破舌尖咽下腥甜,誓要在試青賽上證明,縱使不修那邪性的妖神融合道,亦能踏碎凌霄,證得無上大道。
當擂臺燃起火時,王慕柔正用猩紅蔻丹劃過鞭柄雕紋。玄鐵鞭身上淬著的碧磷汁映得她眉眼妖異,綴滿倒刺的鞭梢掃過青磚,竟蝕出縷縷紫煙。
“哥。”她將這個字在唇齒間碾得纏綿又惡毒,“若我贏下此局,你便能承認你是錯的,而后乖乖回來,可是如此?”
王葉麟的面具泛起狐火,九尾靈紋自耳后蔓上脖頸:“你既修了妖神融合術……”話音未落,王慕柔的淬毒鞭影已撕裂三寸空間。
那破空聲不似凡鐵,倒像是九幽黃泉百萬冤魂齊聲尖嘯,震得觀戰席上的弟子當場心頭戰栗。
王慕柔聽得王葉麟冷冰冰的拒絕,雪腮霎時浮起胭脂紅,水杏眼里迸出火星子。赤金蟒鞭凌空炸響,鞭梢割裂長風發出梟鳥啼血般的尖嘯,震得人耳膜發顫。
電光火石間她已欺至王葉麟身前,鞭影如淬毒蛇信直取咽喉。王葉麟瞳孔驟縮,銀狐面具倏然迸出萬丈光華,周遭氣流被無形利爪攪得波紋橫生,幻術漣漪層層疊疊漫開,硬生生將致命一擊絞入虛實交錯的漩渦。
靈狐殿四名弟子似嗅到血腥氣的蒼鷹展翼,眨眼間以合圍之勢包抄而來。
左首那人十指翻飛結印,竟從掌心噴出九道流火,火舌纏繞盤旋凝成清啼裂空,裹挾著炙浪撲向敵陣,青石擂臺竟被燎出焦黑紋路。
“火行法術?怎么可能?”方四意瞳孔驟縮,犀月棒竟泛起龍鱗紋路。棍影翻飛間寒潭決應聲而發,擂臺石縫中陡然竄出九道玄冰鎖鏈,每條鎖鏈末端都凝結著蛟首冰晶,龍須飄搖間裹挾著千年寒潭的凜冽殺意,與赤焰金烏轟然相撞。
冰火相激炸開漫天霜霧,沸騰的水汽里隱約傳來嘶鳴。張瑤足尖點地騰空三丈,青霜劍嗡鳴震顫時霜華如月暈層層蕩開,劍氣織就的劍網與火焰相撞迸出碎星。
清泉攥著笛子的指節發白,唇瓣印上溫潤笛孔時,清心咒化作點點螢火沒入其他伙伴的靈臺。音波結界漾開漣漪的剎那,白澤袖中暴雨梨花的銀針已化作天河倒懸,卻在觸及赤練鞭影時如遇熔巖,三千寒星瞬息變成粉末。
“噗——”白澤猛地噴出口心頭血,單膝跪地時青石板上綻開紅梅。他仰頭望著遮天蔽日的蛇影,喉頭泛起腥甜——那赤練鞭分明裹挾著金丹地境的靈力威壓!
“總不能讓我也使出金丹威壓吧!這……算作弊啊?”
王慕柔廣袖翻飛如血蝶振翅,淬毒的骨鞭撕裂虛空時竟幻化出狐妖虛影。方四意踉蹌著捂住滲血的右臂,玄冰鎖鏈在毒息中碎成冰晶,紛紛揚揚落在她染血的月白道袍上,恍若雪地里驟綻紅梅。
“金丹境?!”張瑤劍鋒微滯,看著王慕柔眉心若隱若現的妖紋,突然想起丹魄一事。
莫非她已經用了丹魄!
方四意望著張瑤驚訝的模樣,攥著衣袖的指節都泛了白。她鼻尖沁出細汗,心里翻涌著酸澀:張瑤,總算是瞧清她的真面目了!待今日大比傳遍大荒,靈狐殿怕是要踩著咱們太虛宗的脊梁骨揚名——
人們都會說王慕柔未滿十六歲就結出金丹,這般資質,當得到無數吹捧!
王慕柔廣袖翻飛間,著了魔一般,淬了毒液的骨鞭破空而至。那鞭影如毒蟒出洞,裹挾著腥風直取王葉麟命門。
但見那鞭身鱗紋驟然暴漲,竟在半空凝成三丈高的赤瞳巨蟒。
王葉麟玄色衣袂獵獵作響,指間法訣快得帶出殘影。霎時十二道幻影如鏡花水月鋪陳開來,真身在虛實交替間若隱若現。
誰料那毒蟒徑直穿透層層虛影,蛇尾掃過之處青磚盡碎,眼見著就要絞住少年單薄身軀。
寒意順著脊梁骨攀上來,王葉麟喉間腥甜翻涌。他終于窺見王慕柔周身縈繞的暗紫丹紋——有萬年妖丹相融,竟讓她將修為大大提升。
這般詭異的修為,哪里還是當年靈狐殿里與他一起修行的妹妹?
“認輸吧家人們!我們真打不過啊!”方四意被震得踉蹌后退。她抹去唇角血漬,青蔥似的指尖無力扶膝,“再耗下去,咱們都要……”
“戰未終局,絕不認輸!”張瑤與王葉麟的嗓音同時響起。
張瑤劍穗上墜著的東珠在氣浪中亂顫,“我寧可站著碎劍,也絕不求饒!”
王葉麟面上銀狐面具泛起妖異流紋,眼尾赤紅如墮魔障。他恍若未聞同門嘶喊,指訣變幻間竟引動九霄雷云。漫天符箓化作流火墜下,逼得眾人不得不隨他結出焚天陣——這般不要命的打法,分明是要與靈狐殿同歸于盡!
“凝!”方四意施法,霜寒劍氣霎時將擂臺凍作冰窟。她單膝跪地劇烈喘息,望著冰晶寸寸龜裂的紋路,耳畔傳來靈狐殿弟子刺耳的嗤笑:“都說太虛宗水靈根專克我派離火功,怎的連筑基期的冰障都這般脆弱?”
方四意更惱怒了,暗自思忖:“說王慕柔厲害吧,她也認了,畢竟人家是個金丹境怪物,可這筑基期的區區術士怎么也這么厲害?”
“清泉說得對,靈狐殿的人是挺邪門的。”
四意丹田氣海早已枯竭,四肢百骸像是灌了鉛,連抬指都覺費力。她盯著王慕柔繡著金線狐尾的裙裾,不住喘息。
“跟跑了八百米一樣。”
“當心!”觀戰席突然傳來尖叫。她踉蹌著扶住擂臺邊的青銅獸首,眼前陣陣發黑。十指深深摳進雕花紋路里,恍惚間仿佛回到練冰封術那日。
王慕柔的絳紅廣袖翻卷如血浪,綴著金鈴的鞋子踏過青玉磚。她睨著太虛宗眾人倉皇結陣的模樣,蔻丹染就的指尖輕撫鬢邊垂落的赤狐尾飾。當那雙眼睛染上妖異的緋紅時,三尾虛影自虛空浮現,利爪撕裂結界帶起罡風,驚得圍觀弟子們紛紛祭出護身法寶。
白澤半跪在地看著掌心龜甲紋路寸寸湮滅,冷汗順著下頜滴在卦象上。那狐影每凝實一分,威壓便如千鈞山岳加身。
“讓開!”王葉麟玄色勁裝已滲出血痕。他瞳孔驟縮——
王慕柔銀鈴般的笑聲里,狐尾如赤練當空劈下。
方四意實在是忍不了了,突然旋身躍起,霜色裙裾綻開冰蓮。她沖術士甲揚起聲音:“師兄的火蛇……莫不是只會追著衣襟跑?”
話音未落已化作流光掠向東南角。身后爆開的火龍卷灼得她后背發燙,卻在觸及清泉腰間玉墜的剎那——
“喀嚓!”
碎冰聲與骨裂聲同時炸響。清泉手中清風笛脫手飛出,在青磚上磕出清脆回音。她如斷翅蝶般墜落時,身下驟然綻開冰晶織就的毯子,將追襲而來的赤焰凍成霜花。
護住了她?
清泉墜地的脆響震碎最后一縷希望,太虛宗山門前的玄光結界應聲潰散。
觀戰席間爆發出潮水般的驚呼,靈狐殿弟子拋起的銀絳發帶在天際交織成耀目星河。
“終于結束了。”方四意脫了力,跌坐在青玉磚上,素白道袍浸透香汗緊貼著玲瓏曲線。她發間海棠步搖震顫著滑落半截,碎發粘在洇著胭脂色的眼尾。
她何嘗不想拼死一搏?偏那王慕柔招招裹挾著雷霆之勢,分明是要將太虛宗的臉面碾進泥里。喉間泛起鐵銹味混著丹田處火燒火燎的痛,她暗忖:云泥之別的修為,何苦逞意氣?
對面琉璃臺上,靈狐殿掌門廣袖翻卷扣住王慕柔命門,生生將那道即將劈出的赤練劍光壓回王慕柔的靈臺。
王慕柔胸膛劇烈起伏著,腕間九轉金鈴猶自叮咚作響,很久才回過神來。
“敗軍之將也敢妄稱魁首?”王慕柔丹蔻染就的指尖拂過襟口,眼波流轉間盡是淬了毒的春水,“你們太虛宗吹噓的八大仙門第一呢?莫不是練功時把腦子也煉成漿糊了?”
四下沉香繚繞的看臺上頓時炸開竊語,各派長老捋須頷首,夸贊聲里裹著暗箭:“靈狐殿這手移花接木當真精妙”“慕柔仙子方才那招,怕是把太虛宗的氣脈都點碎了吧”。
唯獨方四意攥緊了裂帛的袖口——
“好一招田忌賽馬。”王葉麟玄鐵護腕撞在青玉欄桿上錚然作響,側身時墨發掃過清泉蒼白的臉頰,語氣裹著千年寒冰:“專揀最好拿捏的軟骨頭下手,靈狐殿當真是……慧眼如炬。”
張瑤手中拂塵銀絲根根倒豎,發帶下滲出細密汗珠,高馬尾都蔫了下來。她目光釘在方四意和白澤身上:“我將清泉托付你們保護,你們便是這樣保護的!”尾音陡然拔高時,天際恰好滾過悶雷。
白澤喉頭微動,方四意那點心思早被他看透。他剛啟唇要挑破那層窗紙,卻被清泉驟然拔高的哽咽嗓音硬生生截斷。
“是我的錯……”少女肩頭簌簌發顫,指尖死死揪住裙角褶皺,淚珠子墜在睫毛上要落不落,“若我未曾跌落,我們斷不會輸得這般難堪……”她仰起被淚水浸透的小臉,目光像浸了霜的銀鉤子。
方四意下頜繃出凌厲弧度,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青灰陰翳。她嗤笑一聲:“本來就打不贏。”
“你!”張瑤盯著廊下王慕柔鬢邊輕晃的金步搖,眼底火星幾乎要迸出來。
她轉身跑了出去,玄色衣帶已卷著疾風掠過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