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指節深深掐入掌心，望著掌紋間逸散的稀薄靈氣。

「千年前的他，此時正千方百計偷走靈狐殿的丹魄，意圖重修出內丹。

這次也一樣，唯有拿了丹魄，他才能讓一切回到原軌跡上。」

說來也是機緣巧合，林和偶然間獲知：靈狐殿所信奉的乃是“妖神融合道”。據說，只要能夠找到與自己相適配的半妖，然后將那半妖的內丹融入自身，使之修成一半是妖丹、一半是神丹的獨特狀態，便能借助這股神奇的力量，幫助自己突破當下的桎梏，恢復化神的尊位。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林和這才易容成李鑄，隨行隊伍。一方面，他可以以此為借口，順理成章地留在方四意身邊看顧她；另一方面，也是最為關鍵的，他能夠借著這個身份混入靈狐殿，暗中去偷青丘九尾狐“丹魄”。

「千年以前，他便是憑著丹魄重新修出妖神融合的內丹。」

“李師兄！”

方四意還對王葉麟耿耿于懷呢，打算想個法子整整他。

“思/嘶……”林和心里猛地一緊，話到嘴邊的瞬間，他只覺后背一陣發涼。好在他反應夠快，緊急之下趕忙改口：“方小姐，你有什么事嗎？”

“我！我餓了！”

李鑄（林和）攏著青布衣袖倚在古槐樹下，掌中青布包裹剛掀開一角，腌蘿卜干的咸香便混著晨露氣息散開。他偏頭瞧著正用繡鞋尖碾碎野花的四意，喉間溢出輕笑：“方小姐姑娘且用些籮卜干墊胃，到了地方才有吃的。”

“咳咳！”方四意猛地退后半步，羅紗披帛纏著腕間銀鈴叮當作響，杏眸忽閃著垂落睫羽，“我吃不了蘿卜的！”

尾音未落，青瓷藥瓶已從荷包滑落。李鑄（林和）眉峰微挑，分明記得三日前這丫頭還捧著蘿卜粉蒸肉吃得兩腮鼓鼓。

“李師兄！”銀鈴脆響忽近，緋色裙裾掃過草葉露珠。少女攀著他玄色衣袖輕晃，發間海棠步搖擦著他下頜晃出碎光，“讓王師兄陪我去采些野果可好？就這林子里，我之前上山時去過。”

李鑄（林和）垂眸望著袖口絞成結的纖指，喉結微動終是咽下詰問。

這睚眥必報的思思怕早將賬記了十七八遍。

“半炷香。”

“若摘回酸果，給同門也分一些才好……”未盡之言化作腰間玉玨輕叩的脆響。

方四意提著裙裾旋身時，腕間銀鈴驚飛了枝頭山雀。

林和想著，不讓她得逞吧，她還得鬧別的花樣，不如就從了她吧。

王葉麟眉間蹙起三寸寒霜，袖中手指捏得青玉扳指咔咔作響。

偏偏方四意纏著他衣袖晃得金線流蘇亂顫：“小王，我真餓了！你和我一起去唄！就在前頭不遠——”話音未落又踮著腳尖往他耳畔湊，“李鑄師兄可是下命令了！”

林間晨霧未散。

一路上，方四意緋色裙角掠過蕨草，海棠簪子蹦跳在烏發間忽隱忽現。

王葉麟玄色衣擺掃過滿地松針——前方傳來少女帶著哭腔的痛呼。

“嘶……”方四意跌坐在青苔斑駁的巖石旁，纖白手指攥住他袖口，“我好像踩到什么東西了……”眼尾沁著水光，連鼻尖都泛起薄紅。

王葉麟俯身時嗅到她發間若有似無的海棠香，忽覺腕間命門穴傳來刺骨寒意。“可是，能踩到什么東西？”

“冰封咒起！”少女方才還含著淚的聲音忽如碎玉落冰盤。

王葉麟低頭只見霜紋自靴底攀緣而上，眨眼間竟凝成三尺冰棱。

方四意指尖藍芒未散，歪著頭笑得像只偷了燈油的雪貂：“讓你拽。”

冰棱攀附至膝彎時發出細碎的咔嚓聲，王葉麟催動丹田真氣，卻見那丫頭提著裙角退開三步，腕間銀鈴晃出一串清越響動：“別白費氣力啦，這玄冰你解不開的，除非你像林和一樣用火烤！不過我知道，你是土靈根，對吧！”

王葉麟玄色面具下傳來聲冷笑：“你敢算計我？”狐貍面具竟泛起層層梵文，周遭空氣頓時扭曲出琉璃光暈。

方四意忽覺袖中寒玉鈴震顫不休，抬眼但見九重天光傾瀉而下。青石古道轉瞬化作混沌天地，霧瘴間隱現饕餮獠牙虛影，耳畔忽遠忽近飄著嬰孩夜啼聲。

素來張揚的杏黃裙裾沾了濕氣，沉沉貼在腳踝。

“什么鬼啊！姓王的！快撤了這障眼法！”她捏著冰封術，術法卻似泥牛入海。鬢角碎發被冷汗黏在頸側，方才用寒冰訣凍住人靴底的得意早散了個干凈。

金烏漸西時分，玄冰就被太陽暖化了，水浸透半幅袍角。

王葉麟撣了撣織金云紋袖口，嘴角勾起譏誚弧度。玄色衣袂掃過道旁瑟瑟發抖的刺兒菜，頭也不回朝著隊伍而去。

李鑄（林和）望著孤身折返的玄衣少年，衣擺上全是水漬，心頭突地一跳：“怎不見方小姐？”

王葉麟狐貍面具垂下的玉珠紋絲未動，喉結卻幾不可察地滾動：“她說隨后便至。”

李鑄（林和）一聽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為了試青會，琢磨那么久。怎么可能讓他們先走？

話音未落，他發現清泉也不見了，便開口：“我們再等等吧。”

白霧如蛛網纏身，方四意跌坐在青石板上，發間銜珠蝶釵歪斜欲墜。衣服上沾滿枯枝碎葉，她盯著掌心忽明忽滅的藍光，忽地將流蘇禁步砸向虛空：“束水咒！”水刃卻軟綿綿垂落，濺濕繡著銀鯉的緞面繡鞋。

“冰封——”尾音還懸在舌尖，冰晶剛凝就碎成粉末。

“冉冉。”

白發少年應聲而出，抱臂而立，雪緞般的發絲垂落開衫衣襟，眉心紅蓮在霧氣里洇出妖異血痕。

“祖宗，這幻境是你的心境。你暈倒了。”冉冉廣袖帶起流云弧度，腕間銀鈴叮咚作響，“我不過千年道行的草木精，您當我是西天佛陀呢？”

方四意眼風如刀剜過去，少年脖頸霎時浮起細碎金紋——正是主仆契發作的前兆。

冉冉悶哼一聲：“你可別動怒，這霧瘴連司命星君的命盤都能遮蔽。”

“回你的靈臺去！”四意抓起旁邊石頭就要擲，忽然聽見霧中傳來鎖鏈拖曳聲。她后背倏地繃直：“早知那王葉麟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一縷清越笛音破空而起，似沾著晨露的翠羽，穿透重重霧障直抵方四意耳畔。

清泉攥著青玉笛的手指節泛白，眼睫輕顫如蝶。額間細汗蜿蜒而下，在尖俏下頜凝成晶珠。

方四意霍然抬頭，方才還如鐵壁的濃霧竟泛起漣漪，隱約透進幾縷天光。“是清泉嗎？”

霧靄如遇沸水的薄冰，寸寸消融。方四意醒來時，正看見清泉的身影。小丫頭雙頰緋紅似三月桃瓣，唇色卻泛著青白。

“四意……”清泉話音未落，便被撲了個滿懷。

方四意將人箍得緊，海棠步搖纏上對方鬢邊杏花：“我往后定不說你們心經法術雞肋了！方才那笛聲……”話音戛然而止，忽覺胸前衣料洇開濕意。

清泉仰起頭問：“雞肋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沒什么！”

兩人踉蹌著奔回隊伍時，清泉的面龐褪盡了血色，胸中似揣著百十只金鈴鐺，隨著心跳叮鈴亂響。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同李鑄師兄報備，這會子想起師兄素日里板正嚴苛的性子，后頸頓時沁出薄汗。

眼見李鑄劍眉已微微蹙起，清泉慌忙縮成個雪團子，指尖攥住方四意袍角。

銀絲繡的云紋在她掌心皺作一團，連帶纖薄肩頭都細細發顫。

半張芙蓉面怯生生從方四意肩后探出，春水浸過的黑琉璃眸子剛觸到李鑄的視線，立時又驚惶地縮回去。

方四意廣袖一振，發出清越聲響：“李師兄，人齊了，能啟程了。”

話音未落，眼風已如冷電似的掃向王葉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