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前，八大仙門結盟，素有舊例，每年大寒時分啟山門納新。待得拜師禮成滿月，必要將新晉弟子聚于一處切磋道法，名曰“試青賽”。

此番比試暗藏玄機，魁首所在門派可獲主辦長老親傳修為，另賜鎮派法寶。

修仙之人最重機緣二字，更遑論這等罕世秘寶，各派師長早將丹爐靈藥備得周全，只待弟子奪魁。

今年在靈狐殿設壇，按著老規矩分作三日論道。首日抽簽定乾坤，八門兩兩相爭，敗者卷旗；次日剩四門捉對比試，再汰半數；至第三日終戰，唯余兩派于云臺祭出本命法器，以漫天霞光為幕，定當世仙門新序。

有趣的是比試須得結陣而戰，五人成契方顯玄妙。

太虛宗云階前早已人影如織。新弟子們三五成群議論不休。有人擦拭著新得的紫電劍，有人默誦御風訣，更有膽大的直接躍上試劍石比劃招式，驚得梧桐樹上的青鸞鳥振翅而起。

“切磋大會，得多熱鬧啊！”方四意將書本往案頭重重一擱，眸中似有星河傾落。

林和卻伸手攔住她去路：“思思可知去年試青賽場上折了兩位新弟子？”他指尖掠過少女鬢邊碎發，護腕映著窗欞透進的晨光，“結界一開生死自負，外場不得干涉內場，縱使我……”

“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我有那么差嘛！我就是要去！這幾天我會努力練習法術的！”方四意突然攥住他手腕，檀香混著松煙墨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

林和望著她頸間隨呼吸起伏，終是拂袖轉身。

靈狐殿的舊事兒，也該做個了斷了。

方四意著墨，在黃麻紙上勾畫，八道金紋自太虛宗弟子名錄上蜿蜒游走。

當寫“王葉麟”三字時朱砂突然沸騰，她以袖掩面急退三步，“奇怪，他也是新弟子，怎么就已經達到筑基境了？”

〔張瑤〕【練氣九階】火行。

〔白澤〕【筑基初期】木行。

〔玄金〕【練氣七階】金行。

〔方四意〕【練氣八階】水行。

〔王葉麟〕【筑基初期】土行。

〔清泉〕【練氣七階】木行。

〔術士乙〕

〔術士丙〕

……

“總覺得那王葉麟透著股邪性，入學當日怎的連半片衣角都不曾見著？”

方四意咬著銀牙輕叩窗欞，忽而憶起檐角掠過的玄色廣袖，那人面上覆著赤狐銀紋面具，露出的下頜尖尖。她當即掐了個訣，喚冉冉出來，腰間鈴鐺叮當亂響。

靈霧里忽地站著一高大男子，發間還沾著未散的靈氣露珠。他氣得直咧牙：“你這人！好不曉事，偏挑老子吞吐月華的時候——”

“冉冉呀。”少女托腮笑得狡黠，指尖拉著他的白色長頭發，“去幫我探探那戴狐貍面的王葉麟嘛？”

“好冉冉，打探軍情很重要的，我得有一個穩贏的隊伍。你看清了，我就不打擾你了。”

待那抹翠影化作青煙，她忽而盯著案頭玉瓶里新折的桃花枝。

隨后，方四意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語道：“至于這個清泉嘛……”

林和說心道是這世上最難達到化神境界的一種道了。而且，它屬于三級道中的甲等，真身道。

修此道的人，有著獨特的能力，他們能夠借助各種各樣的法器或者內丹，讓靈力轉化為特殊力量去影響他人，使對方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他們還可以調用自身的靈力，將靈力巧妙地作用于旁人身上，驅散縈繞在其心頭的雜亂思緒，使其免受精神方面的干擾。

方四意瞧著那筆尖流轉的瑩光，暗道這不就是書院里夫子日日念叨的“非淡泊無以明志”？若說有什么不同，不過是將圣賢書換作靈器催動罷了。

“感覺是一門很雞肋的道。”

昆侖山腳下...

“讓冉冉去尋機會制造偶遇，沒承想他警惕性還挺高……”方四意微微皺著眉頭，眼眸中透著幾分無奈，跟在隊伍里，暗暗想著。

山道間晨霧未散，領頭的李鑄板著臉敲了敲腰間玉牌：“你們都跟緊了，邊走邊琢磨一下近些日子都學到了什么，等會兒到了地方，可千萬別給太虛宗丟人。”

青石板路上浮動著細碎金芒，前頭三人皆是熟識的同門。唯獨綴在最后的玄衣身影教人移不開眼——朱砂狐面遮住半張臉，眼尾紋著的鎏金暗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八尺有余的身量裹著玄冰綃裁的廣袖深衣。

四意指尖無意識繞著發梢的金鈴。

小紅書里的搭訕方式突然在腦子里蹦出來，什么“問路”，什么“公子這面具好生別致”，倒比師父教的法術記得還牢。

她悄悄捻了片竹葉在掌心，盤算著該用哪句俏皮話作開場。

方四意手里拎著那小巧的水壺，輕輕晃了晃，里面僅存的幾滴水發出細微的聲響，就好像在替她“抗議”著沒水的狀況。

她邁著小碎步，有點忐忑地朝著王葉麟走去。

方四意先是怯生生地抬眸看了王葉麟一眼，才糯糯地開口道：“王葉麟，你看我這……水都喝完了，實在是渴得不行啦，能不能借你的水壺給我？”

說著，她還舉起那小巧的水壺晃了晃，仰起小臉，眼睛里滿是期待，那模樣活脫脫就是一只討要糖果的小貓咪，讓人看了心里都軟了幾分。

王葉麟半垂著眼睫將短鞭收回鞘中，玉色腰封映得下頜線條愈發冷硬：“與我何干。”

方四意攥著拳頭的指尖直顫，芙蓉面上胭脂色從耳尖蔓到頸側。忽地將水壺擲在青石上：“你也太沒有禮貌了吧……”

忽有雪青衣角掠過石階。清泉捧著水囊蓮步輕移，纖弱肩頭籠在竹影里微微發顫：“你別生氣……”素手將纏枝蓮紋水囊往前推了推，眸中水霧氤氳得比山澗更洌，“我這里……有水……”話音未落先紅了眼眶，生怕前面那人要踢翻手中水壺。

方四意原本暴躁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看著清泉那戰栗的模樣，心里那股子氣也像是被清泉的溫柔給澆滅了。

她愣了一下，隨后臉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趕忙伸手接過清泉遞來的水壺，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謝謝你呀！”

“其實我不是在生氣……”

就是故意找茬……

“算了。”

她朝著王葉麟離開的方向瞪了一眼，這才擰開水壺，仰頭喝了幾口水。

喝完水細細看，才發現清泉這姑娘畏畏縮縮地跟在隊伍最后面。

她頭戴一頂銀色頭冠，其上鑲嵌著密密麻麻的銀片，在光線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長長的流蘇從頭飾兩側垂下，隨著動作輕輕擺動。

她背上別著一把紫色的笛子，兩端均有銀色裝飾，掛著紫色的流蘇。

看起來，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方四意指尖撥弄著腰牌，朝身后縮成團子的少女揚眉笑道：“清泉你別怕，要是有人欺負你，只管躲我后面就是。”紅色發帶隨著她拍胸脯的動作簌簌顫動，在晨光里甩出細碎暖意。

清泉絞緊鵝黃云紋帕子，細白貝齒在朱唇上咬出月牙痕。抬起水霧氤氳的眸子時，纖長睫羽還沾著晨露。

前頭傳來環佩叮咚聲。

張瑤云錦裙裾拂過青石階，眼尾斜斜掃過黏在一處的兩人。她捏著鮫綃帕掩唇輕笑，鬢間金步搖晃出譏誚的弧度：“方四意，你這空口白話的功夫，倒比你的法術精進得快。”忽又斂了笑意，玉指叩在腰間玄鐵令上。

方四意沖著那抹遠去的玄色身影低哼：“總比某些人連半句貼心話都不會說強！”話音未落，忽覺袖口微沉。

李鑄皺著眉頭，臉色一沉，原本就透著剛毅的面龐此刻更多了幾分嚴肅，他提高了嗓門喊道：“吵什么吵！”那洪亮的聲音瞬間壓過了眾人的吵鬧聲，仿佛一道驚雷在隊伍中炸開，讓大家的爭吵戛然而止。

他目光嚴厲地掃過眾人，接著說道：“瞧瞧你們現在這副樣子，就你們這點默契，待會兒要是上了場，還怎么打配合？咱們這次可是代表著太虛宗出戰，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林和將聲線壓得極沉，眉間折起三道淺痕。林中妖獸作響，他忽覺喉間哽著塊青玉——終究學不來李鑄的口吻。

他也沒想到，這思思，在哪兒都能掀起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