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池?弱水池是什么,聽起來很神奇的感覺!”少女突然逼近半步,杏眼映著他睫羽凝結的冰晶,“聽說泡上三個時辰,能抵十年苦修?”她發間幽香混著丹室藥氣,驚起林和袖中本命劍一陣嗡鳴。
他踉蹌扶住博古架,小聲嘀咕:“這都是哪里聽說的,那分明是……”
刑堂。
話音未落,方四意已如狡兔竄出門扉。
林和愣了愣,看了看丹堂,又往師父跟前請罪去了。
“師父,偷走丹藥的罪過徒弟替她領,是我未提前告知她。”
“繼續去弱水池泡上三個時辰。”
林和望著晃動的暗門苦笑,轉身踏入弱水殿。寒潭倒映著他脊背上縱橫交錯的蝕骨傷痕,正是替人受過的新傷疊舊傷。水面突然漾開波紋,他從脫下的衣襟上接住了海棠簪——方才那丫頭跑得太急,連貼身物件都落下了。
以他的修為,這弱水本來傷不了他半分,可在他們眼里,他如今還是這個廢柴林和,只能做戲做足了。
方四意甩上雕花木門,月白衣袖拂過案幾掀起檀香。叮叮當當的琉璃瓶滾了滿桌,貼著朱砂標簽的度氣丸撞上青玉瓶,里頭赤紅丹丸映得她瞳孔發亮。
“白毛丫頭……”方四意指尖碾過刻著云紋的瓷瓶,忽地反手將整瓶度氣丸倒進妝奩暗格。青瓷瓶重新裝上兩粒清風丸時,銅鏡里倒映出她微微上挑的眼尾,“本姑娘把你要的補氣丸換成清風丹,至于明日吃了它會怎么樣,你就自求多福吧!誰讓你招惹我呢……”尾音帶著輕顫的笑意,像是檐角晃動的銅鈴。
她忽然捏住自己發燙的耳垂。七寶瓔珞床幔無風自動,案頭鎏金香爐騰起裊裊青煙。素白指尖拈起朱紅丹丸時,喉間溢出嗤笑:“我吃了補氣丸是不是也能增進修為?”
三粒度氣丸滾落舌尖竟有蜜餞回甘,她索性將鎏金瓶里十二粒全倒入口中。
子時更漏聲穿透雕窗時,方四意正蜷在鮫綃錦被里發抖。丹田處騰起的灼浪順著經脈燒灼四肢百骸,青絲黏在汗濕的頸側,貝齒將絳唇咬出血珠。
“可惡……”破碎的咒罵混著喘息,“白毛說的……是哪門子補藥啊……”
錦被倏地被掀開,月光勾勒出她繃成弦的脊背。素白中衣浸得半透,指尖死死摳住床沿龍紋雕花,浸汗的指節泛著青白。混沌間忽見案頭銅鏡里自己眼尾緋紅似染了胭脂,頓時將玉枕砸向妝臺:“再看!把你眼珠子……嗯……挖出來……”
方四意渾身滾燙,指尖剛觸及床柱便烙下一道紅痕。她踉蹌著栽下榻來,繡鞋堪堪沾地就被灼得縮回腳趾,索性赤足踩上青玉磚——剎那間蒸騰起的水霧里,少女雪白足弓如同在火炭上起舞的蝶。
“林……和……”
破碎的尾音纏著桃花帳幔,隔壁院落寂靜如墳。方四意混沌間撞開雕花木門,夜風卷著合歡香撲在面上,卻澆不熄丹田處那簇越燒越旺的業火。弱水殿外千重禁制無聲洞開,寒霧順著白玉階漫上來,她跌進池畔時正撞見林和沉在弱水深處。墨發如藻散開,蒼白的指尖攀著池邊螭紋,蝕骨冰泉正一寸寸碾碎他經脈。
“我要死了!”少女帶著哭腔的指控驚破霧氣。
池中人倏然睜眼,睫羽凝著的冰晶簌簌墜落。
林和趕緊施法護住她的身體不被弱水傷到。
“我要死了,我好熱。”
意思到他裸著上半身,林和喉結重重滾動,玄色廣袖翻涌間已用溫熱掌心覆上她雙眸。
女子破碎的嗚咽裹著水汽撞進他胸膛,被弱水腐蝕的指尖正死死揪著他前襟。
“思思你吃了什么啊?”
方四意扒著池沿的手快要陷進玉磚縫里。她此刻像顆將爆未爆的赤炎珠,偏生那人浸在至寒弱水中,雪色中衣透出肌理輪廓,勾得她識海里噼啪炸開一串火星。
她把滾燙的額頭抵在冷玉上,“反正……反正……”
未盡之言被陡然貼近的寒意截斷。
“憑什么你睜著眼!把我的眼睛蒙上!”她不服氣撇開他的手地瞪回去,卻在撞進那雙含霧眸子時愣住——林和眼尾泛著受刑后的薄紅,靈力流轉間竟與她的熾熱氣息糾纏成緋色絲線,在兩人鼻尖縈繞不散。
藥力疏導至關鍵處,林和突然悶哼一聲。方四意驚覺他腕間鎖鏈泛起詭異紅光。
“別動。”林和喉間溢出血腥氣,語氣卻溫柔得令人心驚,“當年撿你回山時說過,我總會……給你兜底。”
次日...
當晨曦刺破霧靄,方四意蹦下靈臺時的雀躍與某個踉蹌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她沒看見林和背在身后顫抖的指尖,更不知曉昨夜糾纏的氣息已悄然打通她閉塞的靈脈。
“騙子!”少女叉腰對著緊閉的殿門喊,“說什么找升級秘籍,分明是躲起來練功!”她氣得揪斷一截紫藤花,卻沒發現藏經閣最高處的《低階符咒術》正無風自動,泛黃的扉頁上浮現出與她命格相契的符文。
弱水池中,林和望著掌心浮現的天劫印記苦笑。窗外傳來方四意追著仙鶴要拔毛制符的喧鬧,他閉目捏訣。
晨霧未散盡,方四意便踏著露水往梨花閣去。昨夜輾轉反側時她已想得明白,與其在林和那討沒趣,倒不如找張瑤討些實在話。
轉過九曲回廊時,正逢春深花事荼蘼。漫空梨瓣紛揚似雪,玄衣少女持劍而立,劍尖挑起碎玉瓊英。明真長老抱臂立在檐下,忽而屈指彈出一粒石子:“氣沉檀中,劍走游龍!”
張瑤聞聲旋身,墨色廣袖翻涌如云。金線暗紋在晨光里時隱時現,恰似星河墜入夜色。劍鋒過處,十丈落花竟凝成漩渦,繞著她素白手腕流轉生輝。忽聽得“叮”的一聲清鳴,三尺青鋒歸鞘,滿地瓊英霎時簌簌而落。
“張瑤!”方四意提著裙角奔來,繡鞋踏碎滿地香雪。
玄衣女子回眸時,鬢邊猶沾著半片梨花。她抬手拂去時,袖口金線在日光下一晃,晃得方四意瞇起眼:“我是不是來得不巧,打擾了你練劍啊?不過,你不是來學五行法術的嘛,怎么開始練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