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香霧中，林廣負手立于云紋銅爐前，爐中殘香化作游絲攀上他白色廣袖。

林和跪在青玉磚上的身影被晨光削得單薄。

“你應該知道我為何將你養在膝下！”林廣指節叩在鎏金鎮紙上，驚起半寸浮塵，“弱水三千取一瓢飲容易，難的是日日守著那瓢水不教它傾覆！”

林和攥著古籍的指節泛出青白，《補天闕》三個篆字硌在掌心。案頭青銅饕餮獸首吞吐著寒霧，將少年低笑暈染得飄忽：“白虎伴生石認主自有天意，四意她……”

“渾話！”青玉鎮紙驟然碎裂，林廣玄色衣袂翻涌如墨云，“你當真以為為師不知！若不是你暗中協助，她一凡人怎會摧毀鎮妖塔！你當冰夷還是千年前的蟄龍？自它破塔那日，凡間已十室九空！”他胸膛劇烈起伏，忽又放輕了聲音，“去弱水池思過，未滿十二時辰不得運功抵御。”

林廣知道，鎮妖塔此事絕非那女弟子一人所為，他自己所引出的罪孽，不管什么原因，他都必須負起這個責任。

方四意醒來時，菱花窗欞已將日影裁成金箔鋪滿繡枕。她盯著梁上《五行要義》四個鎏金小楷，書脊處“林和著”三字刺得她眼疼。“騙子！”赤足踹翻錦墩，腰間藍色玉牌撞在青磚上發出清越聲響。

穿過九曲回廊時，金絲楠木匾額“天穹殿”正滴下晨露。方四意抱著書冊倚在朱漆廊柱上喘息，忽見遠處掃地僧的灰袍隱入霧靄。

她提著裙擺繞到掃地僧跟前，緋色絳帶纏著的那截皓腕直拍對方肩膀，“小師父！林和躲哪個犄角旮旯了？”檀香混著山嵐縈繞在兩人之間，老僧布履碾過滿地枯葉，竹帚劃出沙沙聲像在嘲弄她的焦躁。

“施主且看。”枯枝般的手指隨意朝東南方一點，袈裟掃過她繡著芍藥的袖口，“云深不知處，自有相見時。”這話說得玄妙，偏那渾濁眼底掠過狡黠。

五座靈峰如巨掌托起天穹殿，東南盡頭正是千仞絕壁——筑基以下，縱是仙門弟子也難渡鴻淵。

方四意渾然不覺，懷揣著藍皮典籍疾步而去。路過空桑殿時驚起檐角銅鈴，穿過梨花閣時攪碎滿地月華，繡鞋沾著夜露行至崖邊，才扶著老松癱坐下來。

山風卷起她鴉青鬢發，露出頸后若隱若現的朱砂胎記。

“破修仙……”指尖摩挲著書脊燙金紋路，胃里突然傳來響亮的咕嚕聲。她憤憤踢飛顆石子，看它墜入云海不見蹤影，“連WIFI都沒有！”這話混著哽咽，驚飛了棲在斷崖邊的玄鳥。

忽然有冷香拂過后頸，月白衣袂垂落眼前。方四意抬頭剎那，望見少女倒懸鳳凰木間，綴著枚冰晶似的額飾，雪色發梢垂落的紅珊瑚珠正輕叩她眉心。

那女子足尖輕點虛空，周身繞著細雪般的靈氣。

“好個水靈的人族。”赤足點在滿地落英上竟不染纖塵，蓮花冠少女歪頭打量她腰間玉牌，“太虛宗何時養起凡人了？”纖指輕勾，方四意忽覺腰間絲絳化作青藤，轉瞬已被倒吊在十丈高的樹椏間。

“過分！”

“快放我下來啊！妖精！我招你惹你了！”

“你耳朵聾了嗎！”

白綾在半空纏成蠶繭狀，方四意踢蹬著雙腿，海棠簪子當啷墜地。眼見硬碰硬討不著便宜，她眼珠一轉換上甜笑：“這位仙女姐姐，不如咱們打個商量？”

話音未落，白發少女突然發出清冽男聲：“少套近乎！”

方四意險些咬到舌尖。

方才還是嬌滴滴的蘿莉音，此刻竟像關西大漢擂鼓。她瞪圓眼睛看向少女——雪色長發襯著芙蓉面，鎖骨處蓮花暗紋隨呼吸明滅。

“三日后此時，帶補氣丸來見。有了補氣丸，爺的修為便能精進五百年。”白發“少女”甩袖間幽香浮動，腕間銀鈴卻發出金戈之音，“太虛宗的破結界擋著爺進不去，否則哪輪得到你這小廢物。”

“嗯，內個，您這般品貌，竟是男兒身？”方四意脫口而出，目光掃過對方曳地裙裾。

“再看挖了你眼珠子！”銀鈴震響，白發美人瞬間化作流光消散，徒留方四意摔在青石板上揉著腰眼。

她望著昆侖山巔翻涌的云海，突然笑出聲。林和那個木頭臉大清早就沒了蹤影，說什么要教她引氣入體，結果連個傳音符都沒留。

等等——補氣丸能漲五百年修為？

方四意提著裙擺躍過山澗，天穹殿鎏金牌匾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守門的老僧正掃著銀杏葉，她湊過去時帶起陣香風：“大師可知煉丹房往哪邊走？”

“老衲只管掃塵緣。”竹帚劃過青磚，在八卦方位上頓了頓。

半柱香后，方四意對著暗門后的丹室瞠目結舌。紫檀架上擺滿琉璃瓶，洗髓丹泛著珍珠色，清風丸流轉碧光，最里層的羊脂玉瓶赫然刻著“補氣”二字。

“這結界是紙糊的不成？”她邊嘟囔邊解下錦囊，忽聽門外傳來虛浮腳步聲。

林和倚著門框面色慘白，白色里衣下擺還滴著水。方四意慌忙將錦囊藏到身后，卻被他身上濃重的血腥氣驚住——那分明是弱水蝕骨的味道。

“思思怎在此處？”他指尖凝著冰霜，目光落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上。

“走……走錯了！不小心！”方四意猛地撞開他，腰間銀鈴纏上他冰涼的手指，“明日再跟你學法術！”

錦囊穗子掃過林和潮濕的袖口，他蒼白唇色襯得眼尾朱砂痣愈發灼人。方四意倒退半步，后背抵上冰涼的青玉丹爐，藏匿贓物的右手不自覺捏緊綢緞——那里面鼓鼓囊囊塞著十七八個藥瓶。

“莫不是偷了丹藥？”林和抬手要碰她肩頭，整個人仿佛剛從寒潭撈出的玉雕，連呵出的白霧都帶著霜氣，“煉丹不易，你若偷了，掌門會怪罪的。”

方四意突然抓住他懸在半空的手腕：“說好要教我引氣入體呢？”指尖觸到脈門時悚然一驚。

“今日不行，我剛才從弱水池回來……”林和喉結滾動著咽下悶哼，他身上新添的弱水傷正在滲血，“不如你將典籍參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