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24年，諸天萬界星域里的山迪洛星球，星際尋寶小隊。

“難道我們要眼?睜地看著這個舉世寶藏來找我們？”

“不，”凱杰堅定地說，“不成，大蠢蛋才會跟什么星際大公司扯上關系。”

“噢，得了吧，”賽麗反駁道，“我們非去那里不可，對吧？我們需要飛船。我以前在星辰泊地租過飛船。簡直舒適得要命，那些船員彬彬有禮，船上的美食取之不盡。”

凱杰回以令人生寒的表情。他的臉簡直是為這副表情量身定做的——棱角分明的臉盤，向后梳攏的頭發，彎刀似的鼻梁，在厚實的眉毛下若隱若現的黑色的小眼睛。

“你租飛船的理由是什么？”

“哎呀，當然是旅行考察啦。”賽麗絲回答。

她拿起面前碟子里的另一顆冰激凌球，小心翼翼地將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丟進嘴里。

“我監理過很多重要考察。資金是文化與知識發展中心那邊提供的。”

“讓我指著你的蠢鼻子告訴你，”凱杰說。

“這次不是旅行考察，這次不是去打探土著的交配風俗，這次不會像干你的老本行那樣，到處尋找正常人都不當回事的晦澀知識。

我們是去追尋一份價值難以估量的寶藏，找到之后，也不用裝出一副要把它交還失主的樣子。

你要我用不太合法的途徑弄到它，可你又不相信我，上路之前都不肯告訴我那鬼東西到底在哪里，而這個李昂甚至雇了保鏢。

好吧，我不在乎，不過你得明白——我可不是山迪洛星球上唯一不值得信任的人。這牽涉到龐大的利益，還有權勢。假使你還要繼續跟我嘮叨伙食，我走就是了。我寧可不坐在這里數你有幾層下巴！”

賽麗絲輕蔑而響亮地哼了一聲。她是個高大豐滿、臉色紅潤的女人。

“星辰泊地是知名企業，”她說。

“除此之外，救援法——”

“根本沒有意義，”凱杰說，“山迪洛星有一套法規，克萊勒星有另一套，瑪雅星有第三套，隨便哪套都沒有半點作用。

如果真的采用山迪洛救援法，我們只能得到尋獲物的四分之一，前提是我們真能找到點什么。

假使災星像李昂想的那樣，假使那玩意真的管用，那不管是誰控制了它，都能在本星系獲得無可匹敵的軍事優勢。

我向你保證，星辰泊地和其他星際公司的成員都跟我一樣貪婪無情，而且他們規模夠大，勢力夠強，就連行星政府都不得不防著他們。讓我提醒你，以防你忘記：我們只有四個人，算上那個雇工也才五個人。”他朝對他露齒冷笑的曉星點點頭。

“一艘大飛船上光做點心的廚子就超過五個人。就算是小號郵船，船員的人數也明顯占優。萬一他們發現我們弄到了什么，你覺得他們就不會試圖將其據為己有嗎？”

“他們敢使詐，我就去告他們。”肥胖的人類學家說道。她的話音里透出些許氣惱的意味。她抓起最后一顆冰激凌球。

凱杰哈哈大笑。“向什么法庭告他們？在哪個星球告他們？況且我們得先活命才行！媽的，你真是個蠢得要死的丑婆娘。”

李昂不安地聽著這場爭吵。“好了，好了，”他終于插嘴。

“臟話就免了吧，凱杰，別這樣。說到底，我們都是一艘飛船上的伙伴。”李昂個子矮小，身材方方正正，穿著軍用變色夾克，上面裝飾著幾條在那些早已被遺忘的戰爭中獲得的勛帶。

他的衣物在這家小餐館的昏暗燈光中變成了塵灰色，與鐵鏟形胡須的顏色相得益彰，而他寬闊光禿的前額閃著汗水的微光。凱杰讓他神經緊張，畢竟，這人名聲在外。李昂環顧四周，尋求其他人的支持。

賽麗絲板起臉，盯著眼前的空碟子，仿佛她的目光能變出又一碟冰激凌球。

曉星把身體靠向椅背，亮綠色眼眸里帶著諷刺的笑意。她便是凱杰說的“雇工”，在淡褐色運動服和銀色鐵網背心之下，她高大結實的身體似乎很放松，幾乎顯得有些慵懶。她才不關心雇主們會不會沒日沒夜地爭論下去呢。

“人身攻擊毫無益處。”阿尼說。很難說清這個電子人在想什么，他的臉是呈亮的金屬，肌肉是半透明的塑料，其他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右手上閃耀的藍鋼手指和左手上咖啡色的肉質手指互相交扣，兩顆閃閃發光的銀鐵眼球在黑色塑膠眼窩里平穩地轉動，打量著凱杰。

“凱杰的論點很正確。他在這些領域很有經驗，我們可沒有。如果我們不聽他的勸告，那讓他參與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

“啊，正是如此，”李昂贊同道，“那么你有何高見，凱杰？如果我們非得避開星際公司，那我們該怎么到災星上面去？”

“我們需要飛船。”賽麗絲大聲陳述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凱杰笑了。“星際公司沒有壟斷所有飛船，所以我才建議我們在這里碰頭，而不是去李昂的辦公室里碰頭。這鬼地方離港口不遠，我敢肯定，我們需要的人就在這里。”

李昂露出猶豫的神色。“你是說自由貿易人？他們之中某些人的名聲，呃，不太體面，不是嗎？”

“就像我的名聲一樣。”凱杰提醒他。

“可是……我聽說他們參與走私，有些人甚至是太空海盜。我們該冒這種風險嗎，凱杰？”

“我們不該冒任何風險，”凱杰說。

“而且我們不會面臨任何風險。關鍵在于你認不認識合適的人。我認識很多人，其中既有合適的人，也有不合適的人。”他朝某個方向微微點頭。

“好了，瞧瞧后頭那個戴黑色珠寶的黑皮膚女人。那是王莎，‘自由冒險號’的女主人。毫無疑問，她會以相當合理的價格把飛船租給我們。”

賽麗伸長脖子打量四周。“就是她了？我希望她的飛船裝了重力格柵。失重讓我犯惡心。”

“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找她？”李昂問。

“我不會去找她，”凱杰告訴大家。

“哦，我讓王莎幫我運過一兩次貨，可我不會冒險跟她一同旅行，讓她參與這種大事我更是想都不會想。‘自由冒險號’上有九個船員，足夠搞定我跟那個雇工了。

無意冒犯，李昂，你和賽麗絲派不上用場。”

“你要知道，我是個軍人，”李昂用受傷的語氣說，“我打過仗的。”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凱杰說，“就像我說的那樣，你和賽麗絲派不上用場。王莎干掉我們就像吐口唾沫那么快。”凱杰那雙黑色的小眼睛從他們身上掃過。

“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需要我的原因。沒了我，你們只會天真地去雇用王莎，或是找上哪家星際公司。”

“我侄女在一位非常成功的自由貿易人手下供職。”賽麗絲說。

“你說的這個自由貿易人是誰？”凱杰詢問道。

“李福斯，”她說，“‘便宜貨世界號’的船主。”

凱杰點點頭。“胖麗絲，”他說，

“我敢肯定，這么一趟旅行會很有趣。或許我該提醒你，他的飛船一向保持在無重力狀態，重力會要了那老變態的命。不過這不重要，沒錯，李福斯算不上特別嗜血。

他殺我們跟不殺我們的概率是五五開。

可他跟別的家伙一樣貪心又狡猾。他起碼會想辦法分一杯羹，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則會獨吞一切。他的飛船上有二十個船員，這些船員都是女人。你問過你侄女真正的工作內容嗎？”

賽麗絲漲紅了臉。“我非得聽這個男人冷嘲熱諷嗎？”她問李昂，

“這可是我的發現之旅。我才不要被這個三流惡棍侮辱呢。”

李昂不快地皺起眉頭。“夠了，別再吵了。凱杰，你沒必要賣弄自己的專業知識，我們讓你參與的理由很充分，這一點我想大家都同意。關于帶我們去災星的人選，你肯定心中有數了，對嗎？”

“當然。”凱杰承認。

“誰？”阿尼緊接著問。

“那家伙算是個自由貿易人吧，不怎么成功的那種。他在山迪洛星已經待了半個年，沒等到一筆生意。他肯定開始絕望了——為什么不呢？所以能有這么個機會，他會高興得不得了。

他有一艘又小又破，名字卻又蠢又長的飛船，這艘飛船算不上豪華，但關鍵在于它能把我們帶到那里去。

沒必要擔心船員，飛船上就他一個人。至于他本人是有點荒唐，不過不會給我們惹麻煩的。他塊頭挺大，可外表和內心都很溫和。我聽說他養貓，這習慣真他媽奇怪。他酒量大，飯量更大。

我都懷疑他身邊根本不帶武器。據說他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只能在星球之間飛來飛去，用那艘破舊飛船去推銷可笑的裝飾品和毫無用處的小擺件。

我覺得這家伙是個笑柄，就算這個判斷有誤，他一個人又能做什么？假使他威脅要舉報我們，我和雇工就干掉他，然后拿他喂他的貓。”

“凱杰，我不跟你談這個！”李昂出言反對，“我可不會參與謀殺。”

“不參與謀殺？”凱杰對曉星點點頭，“那你何必雇她？”

他的笑容不知為何顯得頗為露骨，而她咧開嘴，回以充滿惡意與譏諷的笑容。

“瞧，”凱杰說，“我就知道來這里是對的。我們要找的人來了。”

他們之中只有曉星不動聲色，剩下的三個人轉身望向門口，望向剛剛進門的那個男人。

此人個頭很高，差不多有兩米五，細細的金屬腰帶勒不住柔軟的大肚子。

他有一雙大手，一張帶著茫然與好奇神色的長臉，身體姿態則笨拙而僵硬。他的膚色慘白，仿佛漂白過的骨骼的顏色，全身上下似乎沒有半根毛發。

他穿閃亮的藍色長褲和栗色襯衫，燈籠袖的袖管末端已被磨破。

他肯定感覺到了他們的注視，只見他轉頭回望，蒼白的面孔上毫無表情。他就這么打量著眾人。賽麗絲首先別過臉，接著是李昂，最后是阿尼。

“他是誰？”電子人問凱杰。

“李福斯管他叫圖飛，”凱杰說。

“他的真名，據我所知，是圖夫。”

圖夫以與他的塊頭相悖的靈巧動作拿起最后一座綠色的星際堡壘，一臉滿足地看著游戲盤。

整張棋盤上的巡洋艦、無畏戰艦、星際堡壘和殖民地都變成了紅色，紅色無處不在。“我不得不宣布我贏了。”他說。

“你又贏了一次。”曉星說。她舒展身體，撫平衣物的褶痕，這是她在游戲臺上趴了數個標準時造成的后果。

她擁有母師般的致命優雅，而在她銀色的鐵網背心之下，一把射釘槍緊緊地塞在她肩上的皮制槍套里。

“或許我該斗膽建議再比一場。”圖夫說。

曉星大笑。“不用了，謝謝，”她說。

“你太擅長這個了。我天生是個賭徒，可跟你比賽連賭博都算不上。我輸夠了。”

“我只是一直最走運而已，”圖夫說，“毫無疑問，我的運氣快要回到正常水平了，而你只需要再嘗試一次就能消滅我那可憐的軍隊。”

“噢，毫無疑問，”曉星咧嘴笑道，“不過請原諒，我打算把這次嘗試稍微延后，等到窮極無聊的時候再說。至少我比凱杰強。對嗎，李昂？

李昂坐在飛船控制室的角落里，津津有味地讀著一堆老舊的軍事書。他的變色夾克變成了與身后艙壁的合成木板相同的褐色。

“這游戲不符合真實的軍事準則，”他的語氣帶有一絲惱怒，“我運用了‘北斗星’斯蒂芬在第十三人類艦隊攻擊赫拉奇星時采取的戰術。圖夫的反擊在這種情況下是截然錯誤的。如果規則正確，他的艦隊該潰退才對。”

“的確，”圖夫說，“這就是你勝過我的地方，先生。畢竟，你有幸成為一位軍事史學家，而我只是個卑微的自由貿易人。我不像你那樣精通歷史上的偉大戰役。我一直都很走運，僅僅是因為游戲本身的缺陷和我非凡的運氣，兩者加在一起才彌補了我的無知。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有進一步掌握軍事法則的機會。假如你樂意再次嘗試這個游戲，我會仔細學習你精妙的戰術，以便將來能在我拙劣的玩法中加入更為真實合理的策略。”

李昂，這位在過去一周的每次游戲中都頭一個被消滅的銀色艦隊指揮官清了清喉嚨，露出不安的神色。“是的，呃，你看，圖夫……”他開口道。

隔壁艙室突然響起尖叫聲和粗野的咒罵聲，將李昂從困窘中解救出來。圖夫立即邁開了步子，曉星緊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