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活著的樹**
那棵樹在看著我。
我站在歪脖子松樹下,指尖觸到樹皮的瞬間,一種詭異的搏動從木質深處傳來——像一顆被埋藏太久的心臟,終于在腐爛前重新跳動。樹干的裂縫像一張干裂的嘴,邊緣滲出暗紅色的樹脂,緩慢地、痛苦地,如同結痂的傷口再次被撕開。
“它長得更歪了。“我喃喃自語,卻聽見身后傳來塑料涼鞋的腳步聲。
程雨死后的第三年,這棵松樹突然停止生長。林昭曾在一次醉酒后打電話給我,說他在實驗室的顯微鏡下看到了松針樣本的細胞——它們全部呈現出被灼燒過的焦黑色,仿佛整棵樹在某一刻被無形的火焰從內部烤干。而更可怕的是,樹皮的紋理在逐年扭曲,漸漸形成一張模糊的人臉。
現在,那張臉正對著我。
樹洞深處傳來細微的嗚咽聲,像是風,又像是誰被捂住嘴的哭聲。我顫抖著伸手進去,摸到的不是腐爛的落葉,而是一團潮濕的頭發——和樹脂里封存的那縷一模一樣。
“你們……弄疼我了……“
聲音不是從樹洞里傳來的,而是從樹干內部,像年輪一樣層層疊疊地回蕩。樹根周圍的泥土突然翻涌,幾根蒼白的指骨刺出地面,指甲縫里塞滿了黑色的松脂。
我踉蹌后退,背包里的玻璃瓶瘋狂震動。林昭的試管碎片在瓶內旋轉,拼湊成他死前的最后一幕——實驗室爆炸時,通風管道里噴出的不是化學氣體,而是黏稠的、帶著松木香味的樹脂,灌進他的肺里,將他活活澆鑄成一具琥珀標本。
蘇梨的聲音在我耳邊輕笑:“記得我們怎么發誓的嗎?‘永遠在一起’……“
她的麻花辮從樹梢垂下來,末端系著一根褪色的藍布條。
我抬頭,發現整棵松樹的枝條不知何時已經扭曲成五個人形——程野的輪廓被剎車片嵌入樹干,蘇梨的軀干上爬滿抗抑郁藥的膠囊,林昭的“手臂“是碎裂的玻璃試管,唐陽的“心臟“位置插著一把手術刀。
而最中間的那道影子,穿著一條被樹脂浸透的藍裙子。
樹根下的泥土突然塌陷,我摔進一個淺坑里。坑底散落著幾顆奶糖,包裝紙上的生產日期是1999年夏天——我們離開度假村的前一天。
那天晚上,程雨失蹤了。
度假村老板跪在松樹下哭嚎時,我們五個正躲在工具間里分食從她抽屜偷來的奶糖。唐陽舔著手指上的甜味說:“反正她也是傻子,沒人會信的。“
現在,那些糖從我的指縫里漏下去,每一顆都裹著發黑的松脂。樹根像活物般蠕動,將奶糖卷進地下深處。
“她不是跳崖的。“我對著樹干上的人臉說,“對不對?“
松針突然全部墜落,像一場綠色的雪。樹皮上的裂縫慢慢咧開,露出里面嵌著的一排牙齒——人類的牙齒,邊緣沾著干涸的樹脂。
最中間的那顆門牙上,刻著一個小小的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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