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焚城
在一片昏黃黯淡的天地間,青陽鎮如同被歲月遺忘的殘片,靜靜橫臥。鎮中街巷曲折交錯,像是一條條蟄伏的長蛇。街邊的鋪子密密麻麻,招牌在微風中無力地晃動,似在訴說著往昔的熱鬧。
青陽鎮東街卻被一股詭異的氣息所籠罩。胭脂鋪里,那平日里香氣縈繞的所在,毫無征兆地轟然炸開。劇烈的爆炸聲震得周遭房屋簌簌發抖,磚瓦噼里啪啦地墜落。老板娘桃紅的肚兜,那繡著金線的艷麗物件,不知被哪股力量裹挾,飄飄悠悠地掛在了焦黑的槐樹枝頭。金線刺繡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泛著妖異而冰冷的光,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嘲笑。
賣炊餅的老王頭,狼狽地趴在餿水溝里,身形佝僂而扭曲。懷里,他死死護著一個撥浪鼓,那鼓面上還沾著小孫女臨死前啃咬的糖人渣子。甜膩的麥芽糖,此刻卻混著刺目的血水,一滴一滴,緩慢而又沉重地往下滴,在污水中暈染出詭異的色彩。老王頭的雙眼圓睜,眼神中滿是驚恐與絕望,那是眼睜睜看著親人離世,卻無能為力的悲慟。
“往地窖鉆!他娘的天劍宗要煉人丹了!”瘸腿鏢師老周,扯著嗓子嘶吼,聲音在一片混亂中顯得格外沙啞。他的左腿殘疾,走路本就一瘸一拐,但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腳踹開了棺材鋪的門板?!芭椤钡囊宦暰揄懀T板上“福壽安康”的金漆,被他的鐵靴狠狠刮出一道道猙獰的劃痕,仿佛是命運被粗暴撕開的傷口。
七八個百姓,像是受驚的野兔,連滾帶爬地往里擠。狹小的棺材鋪瞬間被慌亂的氣息填滿。突然,一聲尖銳的尖叫劃破空氣。眾人驚恐地望去,只見那紫檀棺材里,躺著一個身著天劍宗道袍的干尸。干尸的胸口有一個觸目驚心的破洞,密密麻麻的黑蟲,如洶涌而出的潮水,從破洞里鉆了出來。每一只黑蟲的背上,竟都長著一張人臉,五官扭曲,表情痛苦,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冤屈與痛苦。
“轟!”一聲巨響再次傳來,如同天邊炸響的驚雷。第三顆火流星,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狠狠砸塌了醉仙樓。那精美的雕花木梁,此刻就像燒紅的烙鐵,直直插進街心。滾燙的火星四濺,點燃了周遭的一切。掌柜娘子那條繡著金線鴛鴦的綢褲,掛在斷梁上,隨風飄蕩。褲腳滴落的血珠,在半空竟凝成骷髏模樣,落地時“滋啦”一聲,在青石板上燙出一個個幽深的小洞,仿佛是大地被灼傷的痕跡。
林寒,此刻正站在斷龍崖上。他的右手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宛如一條條蠕動的小蛇。魔紋,如同有生命一般,順著他的脖頸,緩緩爬上右臉,在眼角綻開成彼岸花紋路,詭異而又神秘。背后,十丈魔影張牙舞爪,張開血盆大口。青陽鎮七百戶的怨氣,如同濃稠的黑煙,打著旋兒,源源不斷地往那喉間鉆。他左手掐訣,十八道焚城符,結成赤紅鎖鏈,鎖鏈的末端,緊緊拴著整座城池的地脈,正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把青陽鎮往熔巖深淵里拽。
“寒哥哥......”記憶的洪流突然涌來,蘇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起。那是一個寧靜的夜晚,月光如水,灑在古老的街巷。蘇婉捧著蓮花燈,輕盈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杏黃裙擺如風中搖曳的花瓣,輕輕掃過地面?!澳闱七@燈芯多亮......”蘇婉的笑容,如同春日盛開的花朵,純凈而美好。然而,畫面突然扭曲,那燈芯毫無征兆地“啪”地爆開,火苗竄出三尺高,映出蘇婉被九根封魂釘釘在青銅棺上的慘烈畫面。蘇婉的眼神中,滿是痛苦與絕望,她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在呼喊著林寒的名字。
“咔嚓!”林寒的手掌,在劇痛中生生捏碎掌心血肉,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流出。魔氣洶涌,沖得他的瞳孔金芒暴漲,整個人仿佛被惡魔附身。城東染布坊,突然竄起十丈火蛇,那火蛇如同一條猙獰的巨龍,張牙舞爪地將逃竄的百姓卷成焦炭。更詭異的是,這些焦尸竟手拉著手,跳起了儺舞。他們的脖頸齊刷刷轉向斷龍崖方向,燒成黑洞的嘴巴一張一合,發出詭異而整齊的聲音:“恭迎魔尊......”那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冰冷而又陰森。
老王頭癱坐在染布坊的廢墟里,眼神空洞而茫然。懷中孫女的撥浪鼓,“咔嗒”一聲,裂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就在這一瞬間,一只碧眼黑蟬,從縫隙中振翅而出。老王頭渾濁的眼珠,突然毫無征兆地爆開,眼眶里伸出細密的觸須,每根須子頂端,都長著一個米粒大的嘴,正瘋狂地啃食著自己的臉皮。鮮血順著臉頰滑落,老王頭卻仿佛沒有痛覺一般,臉上的表情扭曲而恐怖。
三百怨魂,從熊熊火海之中騰起,在天幕之上,緩緩拼成林寒扭曲的臉。那張臉,左眼淌血,右眼冒火,嘴角咧到耳根,仿佛是一個來自地獄的惡鬼?!翱纯催@些螻蟻!你護著的都是什么玩意兒!”怨魂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一股洶涌的洪流,沖擊著林寒的心神。
“多美味的恨意啊......”顧朝夕,邁著優雅而又詭異的步伐,踩著焦尸走出城門。他的靴底,黏著燒化的金鐲子,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帶著血跡的腳印。他的指尖,纏繞著一個骷髏頭,那骷髏頭突然開口,赫然是老王頭孫女的童音:“師兄可知,當年你斬滅的十萬魔族,正在你魔紋里開篝火晚會呢!”那聲音,清脆卻又透著無盡的陰森,讓人毛骨悚然。
葬淵劍,帶著凜冽的寒光,劈開血蓮的剎那,顧朝夕化作萬千碧眼黑蟬。蟲群如洶涌的潮水,撲在魔影上瘋狂啃噬,竟撕下大塊的魂肉,嚼得“咯吱”作響。蘇婉,趁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出,凝成一根金色的細針,以極快的速度刺入林寒的眉心:“以血為契,喚爾清明!”她的眼神中,滿是堅定與決絕,為了喚醒林寒,她不惜一切代價。
劇痛,如洶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林寒。他的右眼,在這劇痛中恢復了片刻清明。他看見,三年前的乞巧夜,月光如水,灑在古老的街巷。蘇婉被潑婦追打時,悄悄用裙擺蓋住了一個發抖的小乞兒。那小乞兒,此刻正在火海里狂奔,他的后背,突然鼓起一個西瓜大的肉瘤。“噗嗤”一聲,肉瘤炸開,迸出一朵妖異的血蠱花,花瓣上還沾著絲絲鮮血。
“?。。?!”魔紋,如同一群活蟲,在林寒的皮下瘋狂亂竄。他抱頭嘶吼,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掙扎。功德金輪,趁機纏住他的手腕,蘇婉七竅溢血,卻仍拼盡全力喊道:“快看天上!”
劫云,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裂開,露出一只血色豎瞳。一滴黑炎,帶著無盡的毀滅之力,從豎瞳中墜落。青陽鎮的廢墟,瞬間騰起萬千白骨,仿佛是一座從地獄中升起的鬼城。怨魂們的哀嚎聲,交織在一起,聚成一只巨手,指甲縫里嵌滿生銹的銅錢,生生撕開虛空裂縫。劍魔犄角,刺破界壁的剎那,三百里內的活人,突然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直。鼻腔里“噗噗”鉆出碧綠蠱蟲,每只蟲腹都印著天劍宗符印,詭異而又恐怖。
“好個往生碑養的畜生!”顧朝夕,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冷笑,拋玩著半顆頭骨。頭骨落地,綻開九朵血蓮,蓮心的嬰兒臉扭曲尖叫:“這魔頭是用你剜給蘇婉的妖丹點的魂燈!你猜那丫頭知不知道......”那聲音,如同一把尖銳的刀,狠狠刺進林寒的心里。
林寒魔化的右臂,血肉開始剝落,露出森森白骨。魔氣與黑炎相撞,產生的沖擊波,如同一股洶涌的海嘯,掀翻了三百里山林。樹木被連根拔起,巨石被震成粉末。然而,林寒卻咧嘴笑了,那笑容中透著瘋狂與決絕:“老子請你們吃頓熱乎的!”神玉,帶著耀眼的光芒,破胸而出,裹挾著整條地脈,以極快的速度轟入劍魔口中。那獠牙巨口里,竟叼著半塊青銅門鑰,鑰齒上還沾著蘇婉的血,那刺目的鮮血,仿佛是命運的詛咒。
“你瘋了?!地脈爆了東荒都得......”顧朝夕,臉上第一次露出驚恐的神色,他掐訣欲退,雙腳卻突然被功德金紋鎖死。地脈爆裂的轟鳴聲,如同萬雷齊鳴,震耳欲聾。在這毀滅的巨響中,林寒拽著蘇婉,不顧一切地撞向劍魔豎瞳:“把往生碑拍進去!”他的眼神中,滿是堅定與瘋狂,此刻的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蘇婉,被魔氣鎖鏈捆著,甩向魔瞳。她的嫁衣碎片,在風中化作金蝶,翩翩起舞。突然,她摸到林寒塞來的物件——竟是半枚染血的翡翠耳墜!前世記憶,如一道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三百年前,凌波仙子隕落時,耳垂正戴著此物。那遙遠的記憶,此刻如潮水般涌來,無數的畫面在她眼前閃過,她似乎明白了一切。
往生崖,青銅碑沁出血淚,仿佛在為這場災難哭泣。三百幸存者,頭頂符咒無風自燃,發出詭異的光芒。老修士,捧著聚魂燈的手劇烈顫抖,燈油滴在虎口,燙出焦痕。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蘇仙子,林公子殘魂要散了!”聚魂燈的光芒,在風中搖曳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蘇婉,跪在碑前,手中的血符筆不停揮動,畫完第九千道血符。她的發間銀釵,“咔嚓”一聲斷裂,青絲在瞬間寸寸成雪。然而,她卻渾然不覺,繼續勾勒著血符,嘴里喃喃自語:“那年上元節走散,你說要給我買李記的糖人......”她的眼神中,滿是深情與執著,哪怕林寒的殘魂即將消散,她也絕不放棄。
“咔嗒!”一聲清脆的聲響,如同命運的鐘聲,從崖底傳來。渾身纏滿繃帶的怪人,踏空而至。焦黑繃帶的縫隙間,翡翠耳墜晃著幽光——正是三百年前林寒跪獻師尊的拜師禮!繃帶人左袖空蕩,右臂抱著焦尸般的林寒,每走一步,都在虛空留下血色腳印,仿佛是在書寫著一段悲壯的歷史。
“小婉兒?!鄙硢〉呐?,如同一陣寒風,驚起寒鴉。怪人抬起白骨森森的右手,指尖掛著半塊糖人:“三百年了,還看不出人心比魔可怕?”那聲音中,透著無盡的滄桑與悲涼。蘇婉腕間契約印記灼痛,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功德金輪在淚光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噹Эp隙露出的半張臉,竟與魂飛魄散的師尊凌波仙子重合!那空蕩的左袖,突然竄出黑霧,露出一截刻滿往生咒的白骨——咒文正是林寒的筆跡,這一切,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謎團,讓人困惑不已。
夜色,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吞沒了往生崖。老王頭的孫女,突然從地上坐起。女童歪頭盯著篝火,瞳孔閃過碧色蟲影:“爺爺,我想吃李記糖人......”她的聲音,清脆而又詭異,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二十里外,熔巖池“咕嘟”冒泡,熱氣騰騰。顧朝夕的殘軀,艱難地爬上岸礁。他撕開焦黑的皮肉,從第三根肋骨摳出一條血蠱幼蟲:“好師兄,且看這局......”幼蟲突然口吐人言,聲線竟是林寒:“誰才是蠱?”這一問,仿佛是對命運的質問,充滿了無盡的深意。
篝火旁的女童,咯咯嬌笑,嘴角裂至耳根,那笑容讓人毛骨悚然。她伸手烤火時,腕間浮現與蘇婉一模一樣的契約印記。老修士正要查看,女童突然張嘴,以極快的速度咬住他的咽喉——齒縫間赫然是顧朝夕的本命黑蟬,一場更大的陰謀,似乎正在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