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許久未見這樣的星空。
車廂內一度安靜,偶爾有酣睡時的呼嚕聲。少女靠在窗邊,隧道穿行過后又出現黑沉沉的夜,星星閃亮。
“我為什么在這?”少女迷迷糊糊,腦袋磕在窗上,發出咚咚之聲。
“哎呦,你在弄啥子呦?腦子不要了邁?”坐在少女身旁的中年女人壓低了聲音,邊絮絮叨叨,邊把少女抱在懷里。“想睡闊睡是不是嘛?靠媽媽這里來。”
少女皺起眉頭,從她懷里掙脫,下意識拔刀,卻發現手中空無一物。少女驚恐的神色稍縱即逝,她在面前的桌上借力跳到地面,開始奔逃。
急促的呼吸聲和奔逃的腳步聲引起了許多乘客的不滿。“哪個瓜娃子,皮癢了是不是?”“站到起!你跑啥子嘞?”
少女意識到自己的身軀是多么脆弱,就像是個普通少女……
她猛地停住腳步。
乘務員橫在過道,眼神無比熟悉,氣勢像莫測的山霧,是敵非友。
“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少女質問。
乘務員脫下帽子,頭發像被暴雨淋透,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真是一場大雨。”男人無意義地“抹去”窗上紛飛的雨珠。
少女猛然睜開眼。眼睛被蒙住,又熱又黑,她有些茫然,在未知的恐懼中尋找依靠。
她摸到了男人的手臂。
“嗯?醒了?”男人掀開她的眼罩,看到淚水漣漣。他不由心疼地抱緊少女,“都怪我,讓你跟家人吵架了。我會好好工作養你的,不會再讓你委屈。真的。”
少女不知道說什么,她搖搖頭,氣息不勻地重復著,“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
“我是你的男朋友!清清,你后悔了嗎?”男人拭去少女的淚珠,手心貼近她微涼的臉頰。“如果你不愿意,我給你買返程票……”
少女推開他,在身上的包翻找著。
“清清,你在找什么?身份證嗎?在包里單獨的夾層,我放好了的。”男人低落地看著少女。
少女找到身份證。“張清清。”
她說,“張清清。”
男人忍不住撫上她的額頭,“怎么了,清清。發燒了嗎?”
她說,“張清清。”
……
少女盯著男人,“我為什么回不去?”
“你在說什么?清清,有什么矛盾我們說清楚,你不要折磨自己。”男人哀求道。
少女用力扼住男人的喉嚨,她眼神銳利,“你是誰?”
“我、我是陳江寬啊?你這是干什么?”男人有些驚慌,以他明顯強過少女的體格,卻沒有反擊。
“陳江寬。”少女說。
“是我。清清,你別激動……”男人緩和語氣。
少女松開他,滿腹狐疑地在車上走動,她見一人便問一句:“你是誰?”
走到一名看報紙的乘客面前,她正打算開口,突然感受到劇烈震蕩。少女摔在地上,整節車廂陷入混亂。
“地震了!我去,什么運氣啊!”“放我出去,我還能跑!”謾罵、驚呼、砸窗、奔跑。
少女無力站起。
“清清,清清!”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
“親親~”小孩指著自己臉頰,“媽媽,我考了滿分!”
張清清笑著親了親她的臉頰。“寶貝真厲害,媽媽獎勵你棒棒糖好不好?”
小孩撇嘴,“醫生不讓我吃糖,會長蛀牙的!媽媽又忘了。”
“唉……”張清清摸著小孩的頭,哄道,“媽媽老了,記不住這些。寶貝這么乖,以后肯定能照顧好自己~”
“媽媽!我要爸爸!”小孩仰頭,頗有種無賴的氣質。
張清清小心翼翼地從包里取出一張結婚照。“吶,你看,爸爸在這里呀。”
“我要活的爸爸!”小孩繼續鬧,“要爸爸抱我、陪我折紙飛機、和媽媽一起去家長會~”
張清清無奈,拍著小孩的肩膀,讓她乖乖的,爸爸很忙,又說該午覺了,不睡長不高云云,小孩不情不愿地回到床上。她低下頭,轉動無名指上的戒指,心里想著:“我會去找你的,你要等著我。”
這是一間臥室。
少女起身,膝上的結婚照掉落。她撿起來,“P的。這男人……是他?”
“夢主應該就是張清清了。她,我認識嗎?”少女拿著結婚照,在房間里四處尋找鏡子。
她將墻上的老式紅色鏡子取下,看了看“自己”的臉:瘦小的臉蛋,下垂而滄桑的雙眼,柔情的皺紋,嘴唇盡管毫無角度抿起,也像燦爛淺笑。
中年婦女,現在已是死尸。
“她也會有夢境?她還有意識?”少女皺眉,鏡中的“她”眼含悲傷。
“喪尸,也能稱之為人么?”少女靜默。她攬起鬢邊的發絲,依稀記得一個少年曾撫去她的碎發。
好安靜。
少女走出門,艷陽高照。
“沒有人攻擊……羅學者曾說,潛意識會攻擊外來者,將其驅逐夢境。現在的情況是,我取代了夢主的身份,潛意識不會攻擊我。”少女這樣想,“那我怎么走出去?自殺嗎?不,不該這么想。”
“誒,我可以上網查她有沒有曾用名,還要查一查火車訂單。”少女轉身回返,找到手機。
幸好是人臉識別,否則這一計劃直接泡湯了。
曾用名,無。
2020年,從川省到滇省,兩張硬座票,陳江寬付的款。
2020年地震,生還一人。
“他死了。”少女輕聲道。
……
不是這句?
少女沉吟一陣,她想起張清清含糊不清的話語。“我……”
“我很幸福?我不后悔?”少女嘆息一聲,下意識轉動戒指。
“我等你!”她說道。
“等我嗎?這位女士。”一道沙啞聲音傳來。
少女迅速回頭。
乘務員脫下帽子,禮數周全地鞠了一躬。
“他不是潛意識。他存在于我所經歷的所有夢境,他也是盜夢者?”少女移動步子。
不管他是誰,反正沒安好心。
“你是誰?”乘務員問。
“張清清。”少女即答。
“你為何不走?命運不容忤逆。”乘務員平靜地向她走來,沒有武器,沒有展示肌肉,沒有戰斗的全力以赴或是憤怒。
他也不知道怎么離開?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是誰?為何闖入我的領地?”少女問。
“命運是最大的主宰。”乘務員語氣冰冷。
少女心臟狂跳。
張清清與陳江寬,被父母拆散又堅定私奔的愛人,生死兩隔,不,雙宿雙飛。
戒指被汗水潤濕,有些松動。
他們沒有結婚。
乘務員的眼睛是如此恐怖!
戒指滾落在地,晶亮的太陽光閃爍著。
陳江寬送她戒指,溫柔地問:“你愿意嫁給我嗎?”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