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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過年

灶上的甜香飄了滿院。

許懷夕踮著腳,小心翼翼將枇杷蜜舀進(jìn)瓷碗。

本來應(yīng)該用桂花蜜的,但臨縣沒有,枇杷蜜還是在藥鋪里買的。

酒釀湯圓浮在琥珀色的湯汁里,看起來就很香甜。

她轉(zhuǎn)頭看向沈挽恙,“柴火不用加了,你幫我把湯圓端進(jìn)去。”

許懷夕盛了兩碗起來,讓他端去正屋。

沈挽恙點(diǎn)點(diǎn)頭,依言照做。

許懷夕加了清水在旁邊的鐵鍋里,晚上洗漱用。

鍋爐隔著一堵墻就是堂屋。

她端著托盤邁進(jìn)堂屋,卻見沈挽恙正坐在那發(fā)呆。

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院角的枯樹。

沈父坐在桌前,“今兒是什么日子?”他嗓音沙啞,“竟吃這個(gè)......”

說起來他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嘗過酒釀湯圓了。

許懷夕將碗輕輕放在桌上:“早上做米糕還剩下些糯米粉......”

她頓了頓,“挽恙咳得厲害,酒釀能潤肺。”

沈挽恙搭在桌子上的指尖微顫。

沈父舀了半勺湯,還沒入口就僵住了。

枇杷混著酒釀,味道極好。

多年以前的上元夜,云娘也是這樣,捧著青瓷碗站在回廊下笑著說:“見徳嘗嘗,今年新釀的......”

“老爺”,許懷夕小聲喚他,“可是太甜了?”

許懷夕知道沈挽恙不嗜甜,所以放的糖不多。

說起來這個(gè)時(shí)代的糖有些甜到發(fā)苦,還是不夠純。

老人猛地低頭,胡須上沾了滴晶亮的糖汁:“......剛好。”

對面,沈挽恙正用勺子輕輕劃開湯圓。

糯白的皮破開,流出黑芝麻餡,濃稠如墨。

他忽然想起三歲多那年,自己趴在廚房偷吃餡料,被母親用搟面杖輕敲了下手背:“小饞貓,留些給爹爹......”

“挽恙,”許懷夕突然推過小碟,“我另做了咸口的,你若不愛甜......”

沈挽恙搖頭,舀起整顆湯圓送入口中。

糯米皮綿軟,芝麻餡滾燙,燙得他眼眶發(fā)酸。

“云娘做湯圓,總愛包進(jìn)些古怪餡料。”

沈父突然開口,“有次塞了蜜漬梅子,酸得我......”

許懷夕眼睛一亮:“我在《膳夫錄》里見過!說是南唐宮里的做法。”

之前沈挽恙屋子里都是書,她看了不少。

主要是對這個(gè)時(shí)代的了解太少,她想要從書里找找答案。

“她哪懂什么宮廷菜。”

沈父摩挲著碗沿,“不過是把我覺得稀罕的果子,都包進(jìn)去試試......”

燭火“噼啪“爆了個(gè)燈花。

沈挽恙注視著碗里剩下的三顆湯圓,忽然道:“最后一顆,必是花生餡。”

沈父的勺子“當(dāng)啷”掉在桌上。

許懷夕看看這個(gè),又看看那個(gè),突然起身:“灶上還溫著醪糟,我去......”

“坐下。”沈挽恙輕聲道,“你也吃。”

他推過自己那碗,里面靜靜躺著最后那顆湯圓。

許懷夕小心咬開。

金黃的花生餡涌出來,混著枇杷蜜,很香。

夜深了,沈父早早上炕歇息。

許懷夕收拾碗筷時(shí),發(fā)現(xiàn)沈挽恙的碗底竟一粒芝麻都沒剩。

“怎么,你不討厭甜了?”她笑著打趣。

廊下的繩子晃了晃。

“母親說過,碗底剩食的人,來世會(huì)少口福。”

而且都是她做的,他自然是喜歡的。

許懷夕擦碗的手頓了頓。

她想起自己穿越前那個(gè)世界,奶奶也常說同樣的話。

“明日......”

沈挽恙突然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平復(fù),“還有湯圓嗎?”

許懷夕把碗摞得整整齊齊:“只要你喜歡吃,就有。”

她沒問為什么,就像沒問沈父為何對著那顆花生餡湯圓紅了眼眶,也沒問自己心里這股酸脹從何而來。

屋檐下的冰棱滴著水,像融化的時(shí)光。

明日得去村里找找糯米粉,之前聽村里的人說過年都會(huì)備上一些。

希望她好運(yùn)。

隔日

許懷夕踮著腳,將最后一塊臘肉掛上房梁。

油潤的肉塊在灶火映照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她掀開鍋蓋,白霧“呼“地?fù)淞藵M臉。

糯米湯圓晶瑩剔透,像極了江南冬日的雪珠子。

“挽恙!”她朝窗外喊,“幫我嘗嘗甜淡。”

話音未落,門簾被掀開。

沈挽恙披著青色棉袍立在風(fēng)雪里,發(fā)梢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他手里捧著個(gè)粗陶罐,罐口封著的紅布正往下滴水。

“李校尉送的。”

他將陶罐放在灶臺邊,“說是突厥人釀的馬奶酒。”

許懷夕湊近聞了聞,被嗆得直皺眉:“這么烈?”

“兌些蜂蜜...”沈挽恙突然偏頭悶咳兩聲,“.應(yīng)該能中和一下。”

她立刻聽出他嗓音比晨起時(shí)更啞了。

想著有什么法子可以讓他舒服一些。

晚膳擺了滿滿一桌:

中央是銅鍋燉著的羊骨暖鍋,周圍擺著炸得金黃的馓子、醬色的鹵牛腱、翠綠的腌沙蔥。

最邊上那碗酒釀圓子冒著熱氣,圓子雪白,湯色清透。

沈父盯著圓子看了許久,突然起身去了里屋。

“老爺?”許懷夕舉著筷子有些奇怪。

沈挽恙輕輕搖頭,從暖鍋里舀了勺湯吹涼:“先吃,不用管他。”

里屋傳來箱子開合的聲響。

片刻后,沈父捧著個(gè)褪色的荷包回來,從里面倒出幾粒干癟的蓮子,顫著手撒進(jìn)酒釀碗里。

“云娘...最愛這么吃。”

蓮子沉入碗底的剎那,許懷夕看見兩顆水珠砸在桌面上。

子時(shí)的更鼓傳來時(shí),沈挽恙正往火盆里添炭。

許懷夕蹲在旁邊剝松子,忽然聽見他問:“你以前過年...也吃這些?“

“差不多。”她將松仁堆成小山,“只是圓子里會(huì)包銀錢,誰吃到誰來年就有好運(yùn)......”

話音戛然而止……沈挽恙不知從哪摸出枚銅錢,正輕輕放在她掌心。

“沒有你說的銀錢。”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用這個(gè)...抵吧。”

銅錢還帶著他的體溫,許懷夕突然鼻子一酸。

她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個(gè)除夕,奶奶也是這樣,偷偷在她碗底埋了枚硬幣。

“我去煮新的!”她跳起來就往廚房沖。

沈父忽然笑了:“丫頭,那銅錢是開元通寶...得用紅線纏過才能吃。”

沈挽恙詫異地抬頭——這事連他都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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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煮的酒釀圓子上桌時(shí),三人都沒急著動(dòng)勺。

許懷夕將碗推到沈父面前。

老人舀了半勺,忽然頓住:“云娘走后...再?zèng)]人給我做過這個(gè)。”

沈挽恙沉默地接過勺子,在碗底攪了攪。

銅錢撞在瓷碗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是吉兆。”許懷夕強(qiáng)作歡顏,“明年肯定……”

“懷夕。”沈挽恙突然打斷她,“抬頭。”

屋外不知何時(shí)停了雪。

一束月光穿過窗欞,正落在她面前的碗里,將那枚銅錢照得閃閃發(fā)亮。

沈父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云娘...云娘也總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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