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緩緩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報官了,但還沒有查到賊人?!背贪舱f起真心實意地紅了眼,“多虧姨母多年行善,一戶人家將我藏了起來,這才得以逃脫?!?
“查不出來?官府的人干什么吃的!”長寧候一拍桌震怒道,“連我程家的女兒都敢動。”
他看著眼前的程安,眼底難得出現(xiàn)了一絲疼惜,又有些快意地說,“哼,定是他謝致為官的時候豎敵太多,遭了報復,還連累了你…”
程安抹著淚跪下來,本就瘦弱的身體顫抖著,顯得更加楚楚可憐,“雖然姨父早已致仕,可這些殺手行事殘忍背景絕非一般,姨父姨母這些年待我不薄,求父親為他們主持公道!”
“……”
“你這孩子,你父親也不過是個閑職罷了,”主母宋溫書捂著胸口,心有余悸般,“你已平安歸家,那邊的案子自然有那邊的官服查辦,你父親替他們出頭,還少不了要被皇上治一個逾矩的罪名,得不償失。”
“是是是?!遍L寧候連忙應道。
宋溫書又說“逝者已逝,我們這些活人過好才是正經(jīng),可憐的孩子,以后母親一定加倍對你好?!?
程宋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偏過頭又看見母親警告的眼神,還是乖乖閉了嘴。
“多謝母親?!背贪仓匦伦亓宋恢谩?
長寧候拍了拍程安的后背,眾人重新開始用膳,飯桌上盡是精致的北方菜肴,一道南方菜都沒有,可見這候府之中的人,沒有一位把她放在眼里。
她說出那件事之時自己觀察了在場的所有人,宋溫書雖然表面裝作震驚的樣子,不過很快就接受了。若是尋常婦人,斷不會有如此反應,除非她心態(tài)過人,或者說她早就知情。
趙家在趙瑩死后舍棄了候府的巨額嫁妝換來程安的離去,嫁妝就如此之多,可以聯(lián)想趙家在福建巨額的財富,難保有人不會動心,這件事是否與宋家有關(guān),她還要慢慢試探。
如若真是宋家干的,她作為唯一逃出的見證者必然要遭到殺人滅口,而后宅是宋溫書的天下,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下手。
程安看著桌對面溫婉笑著的主母,正在吩咐丫鬟給程宋加菜,而程儼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吃著。
就這樣平安地過了幾日。
梧桐苑仿佛與世隔絕般,再也沒有見過程家任何一個人的身影。
……
二小姐程宋很喜歡摘花泡茶,這是如今京中貴婦人小姐們十分喜歡的活動,正好她的母親在花園種了一小片梅林,在梅花過季之前,她要多采一些烘干來送給其他府上的姐妹。
今日的陽光格外好,她帶著幾位丫鬟高興地采著。
一束束梅花散發(fā)著清洌的香氣,透過層疊的枝椏,一襲青色的衣角若隱若現(xiàn)。
“誰在那?”她疑惑道。
身旁的竹青正欲帶人去查看,卻被她攔了下來,她穿過樹林,走到了一片梅花后,示意身后的人閉嘴。
這人正是程安,她站在梅花下正對身旁笑盈盈地對冬柏說著話,陽光下她青色的襖子襯得臉白皙如玉,有一種絕世獨立的美好。
程宋在后面咬了咬嘴唇。
“這梅花香氣逼人,我要挑選幾支,插到花瓶里給父親送去,他平日公務辛苦,聞一聞有助于舒緩心情?!?
“下次讓小廚房不要再送蜂蜜糕過來了,我從小對蜂蜜過敏,吃了渾身起疹子?!背贪灿謱ι磉叺亩卣f。
冬柏應是。
后面的程宋慢慢地走出來。
“大姐姐好興致?!?
“妹妹?!背贪不仡^微笑著。
“姐姐常年呆在南邊,應該沒見過這樣的花吧?!背趟紊锨皫撞?,拿起冬柏手中折下的梅花看了看,奪到手中,“這一支開的正好,我也很喜歡,不如姐姐就送我吧?!?
“自然是可以的?!?
“明日刑部尚書家的江姐姐邀我去她們府上一聚,姐姐可要同去?姐姐初到京中也沒什么朋友,不如我來引薦幾位,免得終日呆在府中好生無趣?!背趟斡行湴恋卣f。
“多謝妹妹,只是我稟了母親明日要去拜見長公主,恐怕沒有時間?!背贪矒崦艘幌骂^發(fā),“回來時公主殿下賞賜了許多物件,我平安歸家也該去感謝她一番。”
程宋這才注意到程安的發(fā)髻上有一支十分名貴的銀鍍金點翠條,她長這么大都沒有擁有過這樣的好東西,而且還是長公主所贈。
父親雖是侯爺,但并不受皇上重視,她平日在那些高官重臣的子女面前也要低人一等,長公主是皇室血脈,平日更是沒有交集。
“麻雀就算飛上了枝頭,也不過是麻雀罷了。”程宋嗤笑一聲,折斷了手上的梅花扔到地上。
程安看著被折到泥地上的花,并不生氣,反而是拉了程宋的手,頗為惋惜道,“麻雀飛上枝頭向往更高的天空,而這樣可惜的梅花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塵了,妹妹?!?
程宋深深呼了一口氣,憤而甩開她的手。
“走著瞧。”
然后帶著身邊的丫鬟快步而去。程安身旁的冬柏擔憂地看著遠去的身影,垂下了頭。
第二日程安就病了。本來去往公主府的轎攆已經(jīng)等在了門外,梧桐苑的下人去了宋溫書所在的靜語苑稟告。
這時候生病,不是明擺了告訴長公主候府待她不好嗎?宋溫書急忙帶著大夫趕到梧桐苑。
程安半倚在檀木雕花的床頭,手臂上和臉上起了許多紅疹,看起來很虛弱。
大夫診了脈,“稟夫人,大小姐這是食用了過敏的食物所致,敢問大小姐昨日食用了何物?”
“我自小只對蜂蜜有些不耐受,這些她們都是知道的,不過昨晚廚房送來的魚羹吃著倒有些甜,我以為這菜就是這樣的味道?!背贪部粗矍邦^發(fā)花白的大夫耐心解釋道。
她又急忙看著宋溫書補充,“也許是我猜錯了,我初回府中有些水土不服也是可能的。”
大夫看了一眼面對面的兩位女子,有些明了似的閉了嘴。
“我覺得那魚味道不錯,還留了些在小廚房,準備研究做法,保險起見,春枝你還是端過來看看吧?!背贪苍掞L一轉(zhuǎn)。
宋溫書點點頭,直覺哪里不對,但此事并不是她吩咐人做的。
春枝抖了一下,看向主母,對方卻接收不到她的眼神,只好慢慢跨過門欄,去小廚房把那盤魚端了過來。
因為隔夜,那盤魚已經(jīng)凝了起來,大夫端過盤子仔細嗅聞了一下,“里頭確實有蜂蜜?!?
“是誰要害我,母親?”程安起身抓著主母碧藍色的錦袍,傷心地看著她,“我不過只是想要一個家…”
宋溫書看著眼前眼淚泫然欲滴的柔弱女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羅大夫,您先回去吧?!彼螠貢o了身旁的丫鬟一個眼神,那丫鬟恭敬地拿出了滿滿一個錢袋送到大夫手里。
“那老夫就告辭了?!绷_大夫點點頭,把藥方寫好吩咐道,“按這個方子喝三日藥即可痊愈?!?
宋溫書看著院中漸行漸遠的大夫,手重重地拍上棕紅色的茶桌,震得茶杯碰撞叮叮作響。
“都給我跪下!”
房內(nèi)房外的丫鬟們齊齊跪下。
“是誰干的,自己招認了,否則休怪我查出來,就發(fā)賣到窯子里面去?!?
各丫鬟們見慣了宋溫書對下人溫柔以待的面孔,此時皆是有些膽寒。
春枝身子一軟,連忙對著主母磕頭,“夫人饒命??!”
宋溫書和程安的眼神齊齊看向她。
“你和冬柏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害我對你們有什么好處?”程安眉毛輕蹙,“難道有人指使你?”
春枝被嚇得眼淚止不住的流,額角磕出了鮮血,看著有些瘆人,她跪伏著看著夫人,好像有話要說。
“我真是平日慣得你們!”宋溫書氣憤道。
又轉(zhuǎn)頭解釋般對程安說,“她從前是服侍侯爺?shù)?,我想著她貼心,特調(diào)她過來服侍你,她心有不忿,我一定為你好好教訓她…不知好歹的丫頭!”
“大小姐,我錯了!”春枝跪過去拉程安的衣擺,又轉(zhuǎn)過去求饒,“夫人饒命?。∥揖褪且粫r糊涂…”
程安用腳輕輕地把春枝的手撥開。
“可別弄臟了我的衣裳,這是母親為我新做的?!彼州p道,“不是別人指使的就好,我還以為候府容不下我……還望母親一定要嚴懲她?!?
“這是自然,給我拖出去重重地打,打到?jīng)]力氣叫喊了再發(fā)賣出去。”
“是我不好,沒有約束好下人?!彼螠貢雌饋碛行┳载?,“長公主那邊耽誤了應該沒什么吧?”
程安微微地笑了一笑,長而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無妨,等我好些再去拜訪就是?!?
“那就好。”夫人點了點頭,又安慰了幾句,便離開了。
……
回到了靜語苑后,她立刻叫人找了二小姐程宋來。
“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又如何,成日長公主長長公主短的,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副炫耀的樣子。”程宋撒嬌一般叫著。
“做什么事也不提前與我說一聲,你與她有什么好置氣的,她哪樣比的上你了?”
“哎呀,娘…”
宋溫書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女兒,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無論如何也責怪不起來,“這么大了還跟小孩似的,你也不小了,到時候嫁人怎么辦?!?
程宋從中堂的金織墊子上跳下來,挽著母親的手,計上心來,“娘,我看她就不順眼,不如你快些把她嫁出去吧!”
宋溫書嗔了程宋一眼,“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聽呢。為娘的自然有我的計劃,你可別插手。娘向你保證,你才是咱們候府唯一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