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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揚州

揚州是江浙一帶十分繁華的一處,揚州的瘦馬可以說是美名遠揚,又地處江南,所以來往商人很多。盡管受附近一帶水災(zāi)牽連,近來跑來了不少的流民,但這幾日在新上任知府的管理壓制下,已經(jīng)逐漸穩(wěn)定起來。

落日落幕,華燈初上,最繁華的北城已經(jīng)載歌載舞起來,青衣巷中處處是香艷的酒氣。

一座雅致卻不精致的宅院,在其中顯得十分平常,若是宴請招待選擇此處,不張揚也不顯得寒酸,今晚這里面,只有全揚州大大小小的官員,雖然圣上明令禁止官員私自拉幫結(jié)派,但酒桌換盞是私下心照不宣的交流。

揚州一案牽連重大,但拿著尚方寶劍來的祝景卻在桌上并不受歡迎,因為他出身寒門,身后無背景勢力,更不會一直呆在地方。

祝景多數(shù)時間在上座沉默地自飲自酌著,看著對面很受歡迎的工部郎中崔蘊。

崔蘊和他年齡一般大,二十有二,走到哪里都是前擁后簇,清河崔家是千年傳承下來的家族,更別說崔蘊還有一位當(dāng)朝首輔的祖父崔敬持,掌管鹽鐵司的叔伯。這位崔家三少是清河的少年神童,卻最喜玩樂。非織金錦衣服的不穿,且每日一換,這次工部派人治理江南水患,就算他自己跑到揚州來玩樂,回去也是領(lǐng)現(xiàn)成的功勞。

祝景被耳邊各種崔公子吵得頭疼,微微的酒意襲來,他往后院走,院中空無一人,正好吹吹風(fēng)。

“祝大人。”

祝景腦中神經(jīng)一崩,回頭看向那一道女聲的來源,想起是前些天在驛站抓的那名女子,此時她身著酒樓之人的衣服,他依稀記得她說的名字,脫口而出,“…程安?”

他皺起眉,看似淡漠的音調(diào)中暗藏了一絲危險,“你怎么在這里,我記得已經(jīng)讓人放你們走了。”

“我或許可以幫你找到丟失的贓款。”

“誰告訴你的?”眼前的女子今日穿回了女裝,也沒有把臉涂得發(fā)灰,顯出精致而小巧的五官來,一張看似純良無害的臉透著淡淡的書卷氣。

“我看了前揚州知府名下的贓款賬冊。”

府外嚴(yán)防死守,竟然在府中給人鉆了空子,祝景珉了抿唇。

“你調(diào)查我的行蹤。”

“你們這些大人物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一點小錢就可以辦到。”

“你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人,我憑什么信你。”

程安看見他黑色衣擺下一閃而過的寒光。

“如果我在這殺了你,也神不知鬼不覺。”祝景的匕首瞬間壓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他名下有許多私宅,鮮少田產(chǎn),田地不值錢不說還不便管理,若是贓款藏在這里,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輸,最好是選離城內(nèi)最近的,人煙稀少的,您不妨去弋陽看看。”她依然站的筆直,并不管脖頸間的冰冷,“殺了我這世間不過少了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但留下我,您可以得到更多。”

“是嗎?”祝景眉毛輕挑,眼睛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看著她。

“是的,我也要去京城。”

“你很聰明,但你費盡心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個在您能力范圍之內(nèi),今后可以幫我一個忙的承諾。”

“那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程安。”她答說。

“我會找人調(diào)查你。”

“路途遙遠,或許在您的人從福建回來之前您就會知道了。”

祝景把鋒利的匕首收進蛇紋雕刻的刀鞘,“明天一起去弋陽,如果找到了贓款我就答應(yīng)你。”

他微微一笑,俊美而蒼白的面容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瘆人。

……

江南和泉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地方,泉州多是路過商船,人們的閑暇活動極少,晚上也沒有什么樂子,但此時夜已深,街上卻燈火通明,吳儂軟語,處處水處處橋,來往的小販兜售著,船夫撐著竹筏載著貴客們看著風(fēng)景。

程安讓謝返先回了客棧,自己獨自走在路邊,看著從未見過的江南景致。

光線亮麗的表面下,石橋下,暗巷里,寄居著衣不蔽體的流民,他們很多是因為這次水災(zāi)而被迫離開家鄉(xiāng),想到揚州來求一份庇護。朝廷確實下發(fā)了賑災(zāi)款,卻被別有用心之人貪污得一干二凈。

“你看了我好一會兒了。”她側(cè)過頭看向街后面一身白色織金錦衣的人。

“很明顯嗎?”那人慢吞吞地回答,“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剛剛和那個祝景在干什么。”

很難不明顯,程安心道,那一張臉就夠吸引人的注意力了,而且還帶著兩個仆從一起看她,這人莫不是個傻子。

“有點明顯。”她說,“看夠了嗎?吃不吃餛飩,請我吃。”

“為什么?”崔公子似乎是驚訝這人的自來熟,這跟他印象中的許多京城貴女有差別。

“因為你看起來人傻錢多。”

“…”

他想了想,“我可以請你吃,但是我就算了吧,家里人說這些路邊的食物不干凈,不讓我吃。”

她轉(zhuǎn)身往后面仍未打烊的餛飩鋪子走去,煮餛飩的鍋里霧氣不斷升起,再消失在天空上方。

“來三碗餛飩,加三個雞蛋,一碗堂食,兩份打包。”

伙計熟練地下鍋,再撈起來,配上自制的調(diào)料,上面飄幾顆蔥花,看起來很香。

程安坐下來,然后那人也跟了過來,他身邊的仆人熟練地從袋子里拿出桌布,然后再三擦拭了板凳,才讓他坐下。

“你是崔三公子?”

“嗯,我叫崔蘊。”他習(xí)慣了,無論他到哪里總會被第一時間認(rèn)出來,然后接受許多恭維。

本來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她的各種反應(yīng),或許是像其他人一般討好接近他,又或許是等她問什么問題。但對面的人只顧著吃,甚至都沒給他一個眼神,他看著那餛飩都感覺餓了。

于是他率先打破尷尬的氛圍,“你們剛剛在做什么?我去更衣正好路過,不小心看到了。”

“在練武你信嗎?”謝亦穗喝了口湯抬頭。

“不信。”

“好吧。”

又是一陣無語。崔蘊感覺他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了,但是心里卻止不住的好奇。

她很快吃完準(zhǔn)備離去,他也鬼使神差地站起來。

程安拎著兩份吃食走在前面,他就帶著兩個仆從走在后面,穿過兩條小巷,她終于忍不住了,回頭神色古怪地看著他。

“你一直跟著我,是不是喜歡我?”

“不。”崔蘊趕緊搖搖頭,又?jǐn)[了擺手,“我到現(xiàn)在還覺得沒人能配得上我。”

“……”現(xiàn)在輪到她無語。

于是她也不再管他,自己走自己的,穿過巷子走到河邊,橋下昏暗的光下面有兩道輪廓模糊的身影,是一名婦女帶著一位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

一卷草席,一些洗得發(fā)白的舊衣物。小女孩摸著肚子安慰著垂淚的婦人。

她把吃食放到她們面前。兩人看著面前的美麗女子與衣著華麗的男子,婦女有些不可置信,但手卻極其快速地托起碗底,一勺一勺給小女孩喂起來。

“娘,你也吃。”

她回頭問崔蘊,“有碎銀子嗎?”

崔蘊迤邐的臉在昏暗中看不出表情,他偏了一下頭,身邊的仆從立刻遞了五兩碎銀出來。

婦人給小女孩喂了兩口,拉著小女孩就開始下跪磕頭,聲音極其沙啞,“謝謝恩人,謝謝恩人…”

程安把她拖起來,將銀子遞到她的手上,“你們?nèi)フ覀€地方住下先,過段時日朝廷會安置你們的。”

“我丈夫死在了洪水里,就是聽說朝廷在揚州有賑災(zāi)令才過來的…誰知…”她抹著淚,“今日大家去問那些官爺,說離安置所修好還要半月有余,到時人都餓死了!”

小女孩看著自己的母親哭,也跟著哭起來。

二人從下面離開時,面色都很沉重。

“這樣的人有很多嗎?”崔蘊沉默了好一陣沒忍住問了出來。

“是的,有很多,但像你們這樣的人,永遠不會看見。”謝亦穗扯了扯嘴角,“這樣繁華的地方,你還不知道吧,地方上為了不影響揚州的產(chǎn)業(yè),如果出現(xiàn)了流民就要立即驅(qū)趕。”

崔蘊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活了二十幾年,民間疾苦的事也不是沒有聽說過,他的世界無處不好,路上車馬仆從隨行,極其難得遇見這樣困窘的人,他能給的幫助也極其有限。

“你是工部的人嗎?”她側(cè)頭問。

“我只是區(qū)區(qū)工部郎中的五品閑職,在大事上,我可以給點建議,但絕不能插太多手。”崔蘊垂著眼想起揚州這修了多日也沒修好的安置所,忍不住下意識辯駁道,“況且揚州也不歸我管。”

崔蘊身形高挑,烏發(fā)如緞,長眉斜飛入鬢,極難得的美貌,顯得天上謫仙一般不染塵埃。

“哦。”她有些敷衍地點點頭,“你是管什么的官?”

“戶部,但我是閑職。”

“那戶部不就是管這些嗎?”謝亦穗瞪大眼睛。

“管了我就完了。”

他低著頭,緩緩思索,“其實也許也不是不可以管,只是后果有點嚴(yán)重…”

崔蘊身后兩位仆人呆呆地看著自家公子,不明白今天這是著了什么道了,游山玩水不才是他們的主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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