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卷著紙錢灰撲在七爺臉上，他蹲在躉船邊沿，食指蘸著江水在甲板畫先天八卦圖。三十米外就是翻著白沫的“尸抱船“水域，打撈隊的小年輕們攥著捆尸索直咽唾沫。

“柳師傅，您看這…“船老大話沒說完，七爺突然抬手止住。他兩指夾著枚康熙通寶按在耳后，銅錢嗡嗡震顫的聲兒混著浪濤，在他溝壑縱橫的額頭上犁出更深的紋路。

這是柳家祖傳的“聽水錢“，銅銹里浸著七代撈尸人的血。七爺閉著眼，腮幫子隨著銅錢震動一鼓一縮。突然他睜眼，瞳仁里掠過道精光：“坎位陰氣結了冰碴子，底下躺著位爺呢。“

話音未落，他抄起浸透桐油的麻繩往腰上纏。繩結打法很怪，三股辮子擰成個倒吊的如意扣——這是黃河撈尸行當里最兇險的“閻王結“，專捆百年不腐的蔭尸。岸上老輩人瞧見這繩結，齊刷刷退了半步。

“柳七，使不得！“穿對襟衫的老把式跺腳，“馬三鞭的尸首泡了三十年，早該…“

七爺已經扎進江里。水面上翻起串血泡，岸上銅鑼敲到第七響時，麻繩突然繃得筆直。八個拽繩的漢子漲紅了臉，船板被蹬得“咯吱“響，那繩子卻像拴著千斤秤砣紋絲不動。

“撒手！“七爺破水而出的吼聲帶著血腥氣。他右肩三道爪痕深可見骨，懷里那具尸首的指甲縫還嵌著人肉絲。最駭人的是尸體后背的鎮水符，朱砂描的咒文竟在眾人注視下緩緩蠕動，像百足蜈蚣在皮下游走。

七爺吐出口帶冰碴的血沫子，拇指按在尸首眉心：“馬爺，晚輩給您換處朝陽的宅子。“說也奇怪，那符咒立刻安靜下來。他轉身時瞥見人群里偷拍的記者，嘴角扯出個譏誚的弧度：“拍清楚嘍，這符紋的是'永鎮水伯'，回去查查《江瀆廣源王祭典》卷二。“

七爺食指彈在記者相機鏡片上，“咔嗒“一聲脆響驚得江鷗亂飛。鎂光燈余燼里，他臉上交錯的皺紋像刀刻的符咒：“后生，知道拍陰尸的規矩嗎？“

年輕記者往后踉蹌半步，后背抵上濕漉漉的纜繩。七爺煙袋鍋敲了敲相機殼，黃銅機身頓時蒙上水霧——這是1992年稀罕的德國祿來雙反，此刻取景框里卻滲出暗紅液體。

“您、您這是封建迷信...“記者話音未落，七爺突然扯開他襯衫前襟。紐扣崩落處，心口赫然有道蜈蚣狀的黑線，正隨著江濤聲緩緩蠕動。

“子時三刻生的吧？“七爺往煙鍋里填著艾草絨，“陰年陰月陰時，還敢沾尸氣。“他兩指夾著枚康熙通寶按在記者眉心，銅錢瞬間燙出個水泡。

岸邊老船工們竊竊私語。有人認出這是撈尸行當的“問陰錢“，活人沾了要折陽壽。七爺卻突然翻轉銅錢，露出背面斑駁的“鎮“字：“今兒給你開個眼。“

他咬破中指在相機皮套上畫了道血符，取景框里的紅液突然沸騰。記者透過霧蒙蒙的玻璃看去，方才拍下的馬三鞭尸體竟在底片上扭動起來，后背的鎮水符變成張哭嚎的人臉。

“柳家先人的厭勝術，夠你寫十篇報道。“七爺冷笑，缺指的左手拂過鏡頭，五道血痕在鍍膜上烙出梅花印，“帶著這玩意，往后走夜路記得敲三下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