囑咐李二郎照看店鋪,吳銘領著新收的徒弟走向后廚。
謝清歡望著那扇神秘的木門,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困惑:“敢問師父,真正的灶房是否藏在這扇門后?”
“正是。”
吳銘上前握住門把手,神色肅然:“你須謹記,灶房乃機要之地,內有本店秘辛,稍時無論見著什么,斷不可與外人道。”
謝清歡鄭重頷首,喉間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木門開啟的剎那,刺目的白光從門后傾瀉而出。
謝清歡滿臉驚愕地瞪大雙眼,先前數次窺見的如墨漆黑竟化作滿室通明,傳聞中的道門術數只怕也不過如此!
“愣著作甚?進來吧。”
吳銘率先跨入光亮之中。
謝清歡屏息跟進,目光掃過這方整潔明亮的空間:碩大的銀色器物泛著冷光,透明柜中整齊碼放著造型別致的器皿,頂上的琉璃燈盞放出熾亮白光,其光亮遠勝燈燭……
放眼看去,皆是些稀奇古怪的器物。
而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個捆著圍裙挺著將軍肚的胖漢,此人分明長著一張宋人的臉,可從發型到衣著卻儼然一個外邦男子。
吳建軍露出和煦的笑容,踱步過來,視線在謝清歡身上轉了兩圈:“你就是新來的鐺頭吧?”
吳銘隨口介紹:“這是我爹。”
“什么爹不爹的!”吳建軍板起臉糾正,“叫家父。”
“……”
和李二郎聊過半晌,老吳同志竟也掉起書袋來了。
謝清歡立即叉手行禮:“清歡見過師公。”
“自家人不講虛禮。”吳建軍樂得眼角堆起褶皺。
謝清歡應聲垂首,心想師公儀態親切,倒與寺廟里供奉的彌勒菩薩有幾分神似。
吳建軍還待嘮嗑,吳銘打斷道:“爸,咱是不是該收拾收拾,準備開張了?”
“善!”
“……”
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謝清歡看見師公拉開灶房里的另一扇門,信步跨入門后的墨色中消失不見。
她疑惑道:“那扇門后亦是灶房?“
吳銘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從容作答:“那是我和你師公的起居之所。”
這話沒毛病,他和老爸的確住在門的另一邊。
謝清歡只道門后是師父和師公的臥房,便不再多問。
只是隱隱覺得奇怪,用現代人的話講叫隱隱有種違和感:這家店看著并不大,如何容得下這許多廂室?
然不及細想,她的注意力已經被師父的聲音吸引。
“且看此物。”吳銘輕拍鋼制灶臺,“此乃本店獨門炊具,名喚猛火灶。”
他旋動開關,灶間立時吐出湛藍火舌!
謝清歡驚退半步,又見師父擰動旋鈕,這團奇異藍火便隨之忽旺忽弱。
躬身探查灶底,卻見整個灶臺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儼然一個鐵疙瘩!
她屈指敲了敲臺面,認真發問:“這里面可是有人鼓風添柴?”
吳銘忍俊不禁,搖搖頭說:“你無須知曉它是如何運轉的,只須明白它可以如此運轉。”
轉而展示起其他設備:可自動排煙的抽油煙機、可制冰儲物的冰箱冰柜、可速熱食物的微波爐、由精鋼打造的現代刀具組、可隨開隨用的水龍頭……
每一件都顛覆她的認知!
謝清歡所受到的震撼遠比當初的李二郎來得強烈,身為廚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器具的價值,這哪里是灶房,分明是仙境!
莫非師父竟是灶王爺下凡?這一屋子的器具實乃他老人家的仙家法寶?
她此刻終于悟到進門前師父所說的那番話,所謂秘辛不在煎炒烹炸之法,而在這滿室的玄妙器具!
有此等奇物相輔,憑師父的精絕手藝,何愁不能躋身七十二正店之列?
不,只是躋身未免也太小瞧師父了!
區區正店,當取而代之!
一念及此,謝清歡興奮得臉蛋發燙,鄭重叉手行禮:“蒙師父垂青,授此天工秘寶,清歡定當焚膏繼晷,窮盡庖廚之道,不負師父人間此行!”
吳銘能夠理解她的激動,現代廚具對上宋朝廚具無疑是全方位的降維打擊,說是“天工秘寶”毫不為過。
可人間此行是什么鬼?怎么聽著像是給師父送終時會說的話?
想到她年紀尚小,詞不達意實屬正常,便沒往心里去。
“灶房里便是如此,其中奧妙非一言可盡,平日里多看多練多感悟,若有不解之處,可隨時向我請教。且去看看你的臥房。”
家里有一臥房,反正吳銘也不住這兒,正好讓謝清歡住進來,替他省去了打掃的工夫不說,入夜后還有個看家的人,可謂一舉兩得。
店堂里,饑腸轆轆的劉牙郎一氣干了兩大碗米飯,又要了個炊餅將盤中油水刮得一滴不剩,直吃得飽嗝連連。
喚二郎來結了賬,正欲起身離去,忽見吳、謝二人自灶房走出,忙止住腳步,叉手作揖道:“吳掌柜今后若要聘請賬房、博士、行菜、大伯及酒食作匠之類,劉某但憑差遣。”
他口中的這些職位都是東京大酒樓的標配,顯然已經將吳記川飯視作有望躋身正店的潛在客戶。
吳銘虛應一聲,心想這個劉牙郎雖未博得功名,卻深諳商賈之道,是個人精。
掀開布簾,走進臥房。
屋里的陳設素簡到了寒酸的地步,只一張老舊的櫸木床榻,葦席邊緣業已磨出毛邊,床上胡亂扔著兩件粗布短衫,床尾有個三條腿的小凳,墻角歪斜的木架子上耷拉著一條粗布長褲。
除此之外四壁蕭然,別無他物。
吳銘將榻上衣物攏作一團:“此屋原是我午間休憩之所,往后便歸你使用。稍后讓二郎添置張書案,其余用度你可自行采買,若需銀錢,盡可問我支取。”
待歸攏出舊衫,吳銘轉至店堂叮囑李二郎:“這屋往后便歸謝鐺頭起居,若無傳喚不得擅入。”
“二郎省得!”
又取出五串錢給他,一串一百文足陌。
“你去市集上選張榆木平頭案,再買個好點的冰鑒回來。”
“得令!”
李二郎將錢串揣進褡褳,轉身去了。
吳銘摸著干癟的錢袋,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這兩日辛苦掙來的利錢,轉眼又所剩無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