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朝會在沙丘行營舉行。李斯宣讀了偽造的始皇遺詔,立胡亥為太子繼承大統,同時賜死扶蘇和蒙恬。隨行文武雖然驚疑,但在趙高的威懾下無人敢質疑。
胡亥坐在主位上,看著下方眾臣或真或假的悲痛表情。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些在前世被他殘殺的大臣,那些在秦朝覆滅時倒戈的將領,還有少數幾個真正忠誠卻被他忽視的賢臣。
“皇帝殿下,”趙高假惺惺地行禮,“請節哀順變,以國事為重。”
胡亥強忍惡心,模仿著前世那個懦弱的自己:“一切聽憑趙大人安排。”
朝會結束后,胡亥獨自留在空蕩行營。他取出藏在袖中的密信——這是章邯今早秘密送來的,蒙恬已經接到消息,但兄長扶蘇拒絕相信詔書有假。
“愚蠢!”胡亥攥緊信簡。他早該想到,以扶蘇對父皇的忠誠,怎會輕易質疑詔書?前世扶蘇接到偽詔后立即自盡,蒙恬雖然懷疑卻最終選擇服從。這一世,即使提前警告恐怕也難以改變結局。
“韓談!前去告訴章邯將軍,即刻親赴上郡,趕在趙高的賜死詔書到達之前截胡!”
“兄長。”一個清冷的女聲突然從身后傳來。
胡亥猛地轉身,生怕是趙高的眼線。只看見一個身著素衣的女子站在陰影處。她約莫十六七歲,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英氣,腰間佩著一柄短劍。
“陰嫚?”胡亥脫口而出。這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嬴陰嫚,前世被他以謀反罪名賜死的眾多兄弟姐妹之一。
陰嫚警惕地看著他:“兄長認得我?”
胡亥這才意識到失言。在前世,此時的他與這些兄妹幾乎毫無往來,要不是趙高搜羅逮捕的,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多兄弟姐妹。他急忙掩飾:“當然,皇室宗親,我怎會不識?”
嬴陰嫚沒有追問,而是直截了當地說:“詔書有假。”
胡亥心頭一震:“你何出此言?”
“父皇生前最器重扶蘇兄長,怎會突然改立?”陰嫚環伺了一下周圍,繼續開口道,“而且趙高近日行為詭秘,與李斯頻繁密會。”
胡亥仔細打量著這個幾乎被前世自己遺忘的妹妹。在他殘殺宗室時,陰嫚是少數幾個試圖反抗的人,甚至一度組織宮女侍衛抵抗。可惜最終還是慘死刀下。
“陰嫚,”胡亥突然下定決心,“若我說,我知道詔書是假的,但我必須假裝不知,你信嗎?”
陰嫚瞇起眼睛:“為何?”
“趙高已經控制了大部分禁軍,直接對抗只會讓我們全部送死。需要幫手。”
一陣沉默后,陰嫚緩緩點頭:“我能做什么?”
胡亥沒想到她如此輕易相信了自己,但轉念一想,在前世那個血流成河的夜晚,陰嫚至死都在反抗趙高。對她而言,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更何況是骨肉同胞。
“你速返咸陽聯絡其他兄弟姐妹和軍隊!”胡亥說,“但務必隱秘。告訴他們,胡亥并非他們想象的那樣。”
陰嫚應了一聲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漸濃的暮色中。
胡亥長舒一口氣。這是他布下的第二枚棋子。接下來,他需要重演前世的一切:登基、縱容趙高、殘殺忠良……不,這一次會有所不同。他會在暗中扭轉那些最致命的錯誤。
一個月后,胡亥在咸陽正式登基,成為秦二世。典禮上,他身著黑色冕服,頭戴十二旒冕冠,接受百官朝拜。趙高站在他身側,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陛下萬歲!”群臣山呼。
胡亥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下方跪拜的眾人。前世此刻,他心中充滿虛榮與驕傲;而現在,他只感到沉甸甸的責任與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
登基大典后,趙高立刻提出要清除扶蘇余黨。胡亥知道這是試探,如果他表現出任何猶豫,都會引起趙高的警覺。
“一切依趙卿所言。”胡亥懶洋洋地擺手,仿佛對這些“瑣事”毫無興趣。這會兒扶蘇和蒙恬蒙毅活得好好的,章邯不僅截胡了沙丘傳往上郡的詔書,還日夜派人守著扶蘇,生怕他會做傻事。
趙高滿意地笑了:“陛下英明。另外,先皇那些公子公主們……”
胡亥心頭一緊。他裝作思考的樣子:“先不急,等扶蘇的事處理完再說。”
趙高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沒再堅持。胡亥知道這只是暫時的拖延,趙高遲早會再次提出這個要求。
當晚,胡亥秘密召見了新任少府章邯。經過一個月的安排,章邯已經成功將部分親信調入宮中侍衛隊伍。章邯跪在御書房冰冷的地磚上,鎧甲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胡亥示意韓談關上所有門窗,又命心腹侍衛在十步外警戒。
“蒙將軍可還安好?”胡亥問道。
章邯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末將已將眾人安排妥當。”
“他們現在何處?”
“按陛下吩咐,已秘密安置在驪山皇陵衛戍營中。”章邯聲音幾不可聞,“蒙毅將軍也已接到消息,正率親信部隊星夜趕回咸陽。”
胡亥微微頷首。驪山駐軍將領王離是蒙恬舊部,前世因不滿趙高專權而被調往邊關。這一世,他提前布局,讓王離成為自己暗棋。
“趙高近日可有異動?”
章邯眉頭緊鎖:“趙高已三次派人前往上郡查探,幸而末將提前安排替身演了那出賜死戲碼。但…”他猶豫片刻,“趙高似乎對陛下近日的某些決定有所懷疑。”
胡亥冷哼一聲。登基這幾日,他故意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違逆趙高,比如拒絕修建新的宮室,又比如減輕了幾處受災郡縣的賦稅。這些舉動既能慢慢樹立自己的威信,又不至于引起趙高全力反撲。
“陛下,”章邯突然跪伏于地,“末將有一言……”
“說。”
“趙高在宮中耳目眾多,陛下近日頻繁召見于末將,恐已引起懷疑。不若…”章邯抬頭,眼中閃爍著決絕,“讓臣公開頂撞陛下一次,以釋其疑。”
胡亥凝視這位忠誠的將領。在前世,章邯因多次勸諫而被自己發配去修陵墓,最終在巨鹿之戰中投降項羽。
“準。”胡亥沉聲道,“三日后朝會上,你當眾反對朕東巡的決定。”
章邯會意,重重叩首后悄然退下。
胡亥轉向窗外。咸陽宮的夜色深沉如墨,幾處宮燈在風中搖曳,如同他此刻飄搖不定的帝國。前世種種錯誤歷歷在目,他必須步步為營。
“陛下,該歇息了。”韓談輕聲提醒。
胡亥搖頭:“傳嬴陰嫚。”
半個時辰后,一身夜行裝的陰嫚如幽靈般出現在御書房。她比一月前更加消瘦,眼下帶著疲憊的青黑,但眼神依然銳利如劍。
“兄長。”陰嫚行禮,“已有十七位兄妹愿暗中相助,另有九位仍在觀望。”
胡亥心中一痛。前世他共有三十二位兄弟姐妹,最終無一幸免。這一世,他至少要保住這些人。
“軍中呢?”
陰嫚答道:“衛尉楊端和對趙高不滿;郎中令趙成,雖是趙高族親只要稍加拉攏,也可為我所用。但”她猶豫道,“李斯長子李由掌控著咸陽戍衛,此人……”
“李由不必擔心。”胡亥打斷她,“李斯很快就要自顧不暇了。”
陰嫚疑惑地看著他,胡亥卻沒有解釋。他取出一卷竹簡:“將這名單上的人安插進宮中侍衛隊伍,務必隱秘。”
陰嫚接過竹簡,突然問道:“兄長為何變了?”
胡亥他不能告訴她自己重生的事,那太過荒誕。“朕只是看清了一些人和事。”
陰嫚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深深一揖,如來時般悄無聲息地離去。
三日后朝會,一切都按胡亥的計劃進行。
當趙高提出皇帝應東巡以震懾六國舊貴族時,章邯出列高聲反對:“陛下初登大寶,當以國事為重!東巡勞民傷財,恐引民怨!”
滿朝嘩然。趙高瞇起眼睛,目光在胡亥與章邯之間來回掃視。
胡亥佯裝大怒:“章邯!你膽敢忤逆朕意!”
“臣只忠于大秦,非忠于一人!”章邯一副錚臣模樣。
胡亥拍案而起:“來人!革去章邯少府之職,罰俸半年!”
朝臣們噤若寒蟬。趙高臉上閃過滿意之色——這正是他想要的,一個只聽皇帝話的“忠臣”被懲處。
退朝后,李斯故意落后幾步,與胡亥“偶遇”于回廊。
“陛下。”李斯行禮,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老臣以為,章邯雖言語不當,卻是一片忠心。”
李斯這是來試探他對趙高的態度了。前世這兩人狼狽為奸,最終卻因權力反目。這一世,他要讓這反目來得更早些。
“斯相所言極是。”胡亥嘆息,“只是趙卿堅持…唉,朕有時也覺得趙卿過于專斷了。”
李斯眼神猶如狐貍般狡黠,隨即掩飾:“趙大人也是為國操勞。不過,”他又挑撥道,“陛下乃一國之君,當有主見才是。”
胡亥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丞相提醒的是。不如明日朕單獨召見丞相商議國事?”
李斯滿意地告退。胡亥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弧度。魚兒上鉤了。
當夜,胡亥秘密召見章邯。
“趙高有何反應?”
章邯道:“趙高宴請了郎中令趙成,席間多次詢問陛下近日言行。趙成按陛下吩咐,只說陛下終日飲酒作樂,對政事毫無興趣。”
胡亥點頭。這一世,他早早就將此人收為己用,看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李斯那邊呢?”
“如陛下所料,李斯回府后立刻召集心腹密議,似有動作。”
明日單獨召見李斯時,他會“不經意”透露趙高正在收集李斯貪腐的證據。以李斯的性格,必會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