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判決不服的李氏族人被錦衣衛(wèi)直接丟了出去。
劉三娘子淚如雨下,貴人沒有欺騙自己,這世上依舊有青天,她磕頭感謝,而后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踩在云端一般離開。
刑部院中一片喧嘩,眾人紛紛交頭接耳。
這份判決幾乎完全推翻了之前的判決,對李氏宗族可謂是重判,對劉三娘子則是新生!
陳英搖了搖頭,“駙馬,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很多人都會非議你的,劉三娘子不過一介草民,苦一苦且罷。”
李祺將這一切都收入眼中,平靜道:“莊子曾說過一句話,在下很喜歡,今日送于諸君,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縱然天下人都非議我,我只秉持正道而行。”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陳英沒想到李祺竟會如此,“正道?是何正道?”
陳英在問他所說的正道是什么,他帶來的眾學子士人也在望著他,所有人都對他為什么這么判決感到好奇。
李祺沒有解釋,只說了一句,“時機未到,日后諸君會知曉的。”
他走到堂外,束手沉思。
劉三娘子一案,重罰了李氏宗族,打了李原名的臉,以及之后對六合縣縣令的盤問,目的都是將李原名攀咬出來。
不僅僅是韓國公府的家仇。
還有大局使然。
李祺和朱元璋的君臣約定中,朱元璋給他辦案的權(quán)力,而他則負責攪亂士林,搶奪士林話語權(quán)。
那李祺就要直面士林領(lǐng)袖,挑戰(zhàn)、而后戰(zhàn)勝。
恰好推動韓國公府覆滅的元兇之一,原禮部尚書李原名,正是享譽天下的大儒之一!
李祺自然就選中了李原名,攪亂士林的同時,順便把自己仇人的骨灰都揚了,這是雙贏。
但李原名與楊靖不同。
楊靖只是官員,而李原名則是山中高士一般的人物,是當世聲望卓著的大儒,且極知進退。
洪武二十三年,李原名對付完韓國公府后,就急流勇退,直接致仕了。
這種喜歡藏在暗中的老鼠,如果不拋出足夠誘人的餌料,他是不會出來的!
劉三娘子之事,是李祺清查胡俗后辦的第一件案子,這是一個風向標,天下人都要關(guān)注。
李原名那種聰明人,絕對能夠猜到,李祺在針對他,相當于李祺明牌告訴李原名,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所做之事,你應戰(zhàn)嗎?
這是李祺以身入局,以身為餌,要釣李原名上鉤。
……
從楊靖死后,就一直都在暗中關(guān)注李祺的李原名和詹徽,在劉三娘子上堂時,就已經(jīng)知曉此事。
二人相見后頗有些唏噓,上一次楊靖還在,這次卻物是人非。
詹徽道:“李祺這次搞出這么大的陣仗,而且直接針對資善公你的宗族,想來是那件事已經(jīng)泄露,再沒有什么僥幸了。”
李原名臉色陰沉,“李祺劍指李氏,意在老夫。”
楊靖死后,詹李二人有過一次通信,最終猜測楊靖暴露,是因為指使江浦縣令趙成之事。
那件事他們二人都沒有參與。
如今李祺冒天下之大不韙,掀起劉三娘子案這么大的風波,必然是要報仇。
“既然沒了僥幸,那便斗上一斗,當初強盛的韓國公府尚且覆滅,區(qū)區(qū)一個戴罪之身又有何懼?
此番李祺復仇心切,甫一得勢就迫不及待的牽連公卿,還累及天下宗族,上下俱罪!
愚蠢至極!
他既然親自制作了刀子遞過來,不捅死他豈不是對不住這么好的機會?”
李原名沉吟,“資善,你是當今天官,御史方面你來發(fā)動,在朝中參他。
老夫則暗中推波助瀾,他重罰李氏,觸及的可不僅僅是李氏宗族,而是無數(shù)由宗族所供養(yǎng)的士子。
老夫在士林有些名望,便召集學生聯(lián)名上奏,廟堂之上、江湖之中,處處喊打喊殺,他定無路可走!”
如今的大明朝沒有宰相,吏部尚書號稱天官,是名副其實的萬官之上。
詹徽同時還兼任都察院長官,左都御史的職位,彈劾官員的權(quán)力和提拔官員的權(quán)力,都在他手中,不知有多少官員想要得到詹徽的青睞。
況且詹徽不是貧寒出身,他父親詹同也是大明朝的一任吏部尚書,兩世皆為天官,底蘊深厚。
他一聲令下,無數(shù)官吏會為他做馬前卒。
李原名也不可小覷,他擔任禮部尚書多年,又是享譽海內(nèi)的大儒,稱得上是桃李滿天下。
其在士林中的聲望遠超詹徽,不要看他已經(jīng)致仕,依舊能夠攪動風云,某種程度上比詹徽還要難對付,已經(jīng)死去的楊靖,比起這二人來,都差了一個級別。
正常情況下,想要搞死這二人是不容易的,必須要涉及到極其嚴重的政治問題,才有機會。
“資善公。”
詹徽道,說來很巧,詹徽和李原名二人的字都是資善。
“徽認為讓事件再多發(fā)酵一下,如今李祺可能正得圣寵,貿(mào)然彈劾定然不妥。
此番他得罪的人不僅僅是我們二人,等民間的輿論發(fā)酵一下,我們再攜著滾滾大勢,直接將其碾死!”
詹李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
在李祺、李原名、詹徽等一干有心人的宣傳之下。
劉三娘子案的改判結(jié)果,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市井中到處都是討論這件事的。
相比較完全依附于宗族勢力而生的鄉(xiāng)村百姓,生活狀態(tài)更接近于市民階層的京城百姓,反應并沒有那么強烈。
只是議論著李氏宗族的狠毒,可憐劉三娘子的不幸。
但是盤踞在京城中的無數(shù)學子,直接炸了鍋。
這是在挑戰(zhàn)他們的認知。
大明京城本就在南方,這里自然是南方學子的大本營。
他們都是由宗族供養(yǎng)而出,又是宗族體系的得利者。
李祺的改判在他們看來,堪稱背棄綱常、無法無道,簡直是人神所共憤!
而李祺則無視外間風風雨雨,依舊點卯查案。
刑部堂中,李祺靜靜望著窗外,明明正值盛夏,他卻仿佛看到了草木枯黃,葉落花凋。
秋風凋落之日,風高殺人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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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士林沸騰,怨聲四起,陳英問祺可悔,祺曰:“余借舊宋辛棄疾之語,曰:為道縱死心如鐵!”
鏗鏘如金,亦如磐石!——《明史·李祺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