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3年。

巴黎。

狹小的公寓房間當中，穿著一身常服的方丹，嘴里叼著來自美洲的昂貴煙斗，煙霧繚繞在門窗緊閉的房間里。而在他對面，身穿黑色長裙的年輕寡婦，正拿著手帕擦拭著眼淚。

“方丹先生，我丈夫應該還剩下了不少工資吧？至少還有一千五百法郎……”

“這些錢暫時由我管理。”

“難道您是要私吞這些錢嗎？這都是我丈夫用命換來的，而且撫恤金到現在也沒發到我手上。方丹先生，我的丈夫在信里一直說您是個好人，可我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

聽到寡婦的話語，方丹放下了煙斗。

他瞇起眼睛，看著這名寡婦。

“你覺得這筆錢該給你？”

“他…他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寡婦低聲抽泣著，“沒有這筆錢，我實在是難以生存……”

方丹忍不住笑了。

而在他的笑聲中，仿佛裹挾著一絲嘲弄，讓寡婦微微抬起眼眸，正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后，掩藏著細細打量的眼神。

隨后，方丹放下了煙斗，自然愜意地翹起了二郎腿。

“你準備拿這筆錢去和你的奸夫生活，對吧？”

一瞬間，寡婦驚詫地張大了嘴。

“您這是在說什么，方丹先生……”

“難道你把我當傻子嗎？”方丹冷笑道，“你的丈夫在美國獨立戰爭中戰死，而你躲在巴黎，和那個小白臉夜夜笙歌，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這筆錢，是留給你和你丈夫的兒子的，會在六年內持續發放。如果你還有點羞恥心的話，請你現在滾出去。”

說完，方丹指向了公寓門。

這一連串的指責，讓寡婦驚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該答什么好。

直到她看見，房間中的另一位男人開始嗤笑時，她才一把抓住頭巾，欲蓋彌彰似地遮住了自己的臉，隨后立刻起身從房間中離開。

“呼——”

方丹猛吸了一口煙斗，隨后狠狠地吐出濁氣。

自從美國獨立戰爭結束以來，這樣的賤人他見過太多了。不過，和穿越前不一樣，1783年的法國沒有集美打拳，大家還是比較講物理的。剛好，方丹身上的華麗的法軍軍服，就代表著這個時代最硬的拳頭。

尤其是，他還是從美國打完獨立戰爭回來的。

還記得剛穿越的時候，方丹就在船上。當時他以為，自己穿越成了三角貿易里的熱銷商品。不過直到長官給他發槍的時候，他才知道——

原來還有比當黑奴還慘的。

好在，方丹自認為運氣不錯。

至少他能四肢健全地回到法國，在戰爭過程中逐漸混成軍官，甚至還領了個上尉的軍銜，也算是混出頭了。

“所以，今天的事處理完了？”

剛才還在嘲笑寡婦的男人，此時站起身來，走到了方丹面前，拿起了他桌上的記錄表，看了一眼之后，旋即放了下來，搖了搖頭。

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記錄著陣亡和傷殘將士交給方丹保管的錢。

他看了就頭疼。

也只有像方丹這樣心細，而且學識淵博的人，才能搞明白這些東西。

或許正是因此，那些人才愿意信任方丹。

“今晚還去喝酒嗎，博阿爾內子爵？”方丹倒是不在意地問道，“我前天喝的有點多，到今天都還頭疼。”

沒錯，眼前的男人，正是亞歷山大·德·博阿爾內。他之所以出名，正是因為在他死后，他的老婆約瑟芬，改嫁給了拿破侖，成為了拿破侖的皇后。

不得不說，這是個奇怪的出名方法。

只是博阿爾內子爵此時并不知道。

他對著方丹說：“如果是喝酒的話，直接派個人來喊你就好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有一位大人物，想要你去為他服務。”

“哦？哪位？”

方丹放下了煙斗，認真地看著博阿爾內子爵。

在這個時代，有不少大人物。

但是嘛……

老的太老，小的太小。

像是路易十六之類的人，雖然看著位高權重，但風險實在太大。指不定哪天他一下摸不著頭腦，連帶著方丹的腦袋也一起飛走了。

不過，若是像拿破侖、羅伯斯庇爾之流，又實在太年輕。

和他們混在一起，那方丹的美國獨立戰爭不就白打了？

還是得精心挑選一下大腿。

“是拉法耶特侯爵。”

博阿爾內子爵說道：“在準備離開美國的時候，華盛頓總統提了一嘴你的名字。大概是那個時候，拉法耶特侯爵記住了你。”

“啊？我嗎？”

方丹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華盛頓總統居然會記住自己，而且還會向拉法耶特侯爵提到自己。

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大腿。

拉法耶特侯爵，革命分子中的革命分子，而且還有貴族身份，完美契合了法國大革命前后兩個版本，仕途雖然略有不順但最后贏到頭皮發麻。

換做任何人，都會選的吧。

“拉法耶特侯爵準備從政。”

博阿爾內子爵說道。

“他很快就要為國王陛下服務了，如果你現在跟著他的話，說不定可以買一個貴族頭銜，然后更進一步……方丹，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懂的吧？”

方丹扶著下巴。

按照大部分人的想法，這條路的確沒走錯。博阿爾內子爵指的這條路，放在如今的時代背景下，確實沒什么錯。

對于方丹而言，他的仕途幾乎到頭了。

想要繼續往上爬，就得要弄個貴族身份，讓自己能夠融入那個圈子里，然后再慢慢熬資歷，給自己的下一代鋪路……

此前的一百多年間，所有法國人都是這么過來的。

可惜，時代要變了。

在短短幾年之后，看似牢不可破的法蘭西王權，會在巴黎人民的浪潮下轟然垮塌。曾經看似穩定的上升途徑，也會瞬間變得風云變幻，整個國家陷入動蕩。

就連站在方丹身邊的博阿爾內子爵，也會被推上斷頭臺，死于暴政的鍘刀之下。

方丹的第一要務是活下去。

至少不能束手就擒，被憋屈地摁上斷頭臺，直到死后才恢復名聲。

這樣不值得。

人只有活著，才能擁有。

“唉，博阿爾內子爵。”

方丹回過頭的瞬間，臉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雙手也攤開，仿佛在訴說著自己心中的無奈。

“我就是一個當兵的，不懂什么政治，還是留在軍隊里更適合我。”

“嗯？”

博阿爾內子爵挑起了眉頭。

這不是挺懂政治的嗎？

不過，既然方丹說了自己愿意繼續當兵，那么對于博阿爾內子爵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剛好，香檳步兵團需要一位營長……自從那里的第2營主干被抽調走之后，蘭斯爆發了不少騷動，我們需要一個有經驗的營長，來鎮壓當地的叛亂。”

他看著方丹，說出了自己的懷揣已久的邀請。

“你有興趣嗎？”

“當然。”

方丹一把就握住了博阿爾內子爵的手。

“這我可太有經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