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焦大人一臉悻悻地回到了政務廳，首席政務官的書房依舊透著一縷光色，他壓制氣息輕步走入。

郗漱玉正坐在他的位子上，一邊用筆桿敲著腦袋，一邊盯著玉冊發呆。

“怎么，在等我回來？”

女子被嚇了一跳，發現來人身份后趕忙恢復了原來的神色，稍帶些冷意：

“自作多情，”她將玉冊往焦珥懷中一扔，“事情都處理完了，焦大人，若無其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你應該自稱‘下官’或者‘卑職’。”焦珥神識滲入玉冊，若無師姐那番警告他說不定看也不會看，直接就照此下發了。

但現在還是謹慎一些好。

漱玉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心卻微微提了起來。雖然她并不在乎這個男人的態度，可對這些政務的處理...出于此刻某種尚不可捉摸的野心，她還是希望得到一些認可的。

結果這一查還真給焦珥查出事來了。

他蹙眉道：“這份《西北行省關于統一香腸市場的倡議簽署》是誰遞上來的？”

“農時司，”漱玉回想了一下對它的處理，發現并沒有不當的地方，“怎么了？”

“還能怎么，中別人算計了唄。”焦珥翻了翻白眼。

“不可能！”新任門下掾有些不太服氣，“此舉大利于民，哪來的什么算計！”

原來西北行省臨近大林，境內妖獸資源十分豐富，自然而然就將妖獸香腸做成了拳頭產品，只有【古林】內的東部行省能與他們競爭一二。

故而有了這份由行省都督府農時分司下發、伏戎城農時司轉遞首席政務官的“倡議”，旨在規范西北行省的香腸規格、風味和肉類比例，統一市場和品牌，加強在全大尹的產業競爭力。

表面看起來確實是一份大利于民的提議。

“蠢貨，”焦大人嘴上毫不留情，“你也不想想為什么要叫‘倡議’，分明是在試探各城的反應。我問你，若真是對所有人都有利還用得著試探嗎？”

“你——”漱玉深呼吸，努力壓抑自己的怒焰，“分明是你多心！”

“我不妨再說明白些，”焦珥冷聲道，“那些地官看似給我遞了這么多文件用來惡心人，實則殺招僅這一處。”

“西北行省南北跨度是八大行省之首，這就導致南北經濟水平、飲食習俗和特產都差異極大。”

“而伏戎城居北方，制作香腸時以林中所產【黑椒果】【燒蓮】為主要調味品，以【熊】【狼】兩種品類妖獸為肉源，與南部地區風格完全不同。”

“若真統一規格和品牌，則必然以經濟更發達、治所城市所在的南方為主，這讓我伏戎城如何自處？”

“你為官豈能只盯著腳底下那點利益，”漱玉依舊認為自己的處理沒有問題，反駁道，“如若香腸行業整體水平提升，整個西北都會受益，屆時怎么會忘了補償北方？你眼里就沒有一點大局嗎！”

“大局？屆時？一旦簽署民眾定與我離心離德，國勢便宜了誰？我若被趕走，‘屆時’的利益只會便宜了你嘉澤宗的人！”

“八成就是南方哪個香腸販子提的餿主意，估計用了什么手段讓都督府不好拒絕，試探地發了一份倡議下來，然后被那些地官利用了起來。”

“若不是知道你是真的傻，我都要懷疑你是那些地官的人了！”

最后這句話可謂重到了極致，漱玉眼中帶了些濕意。

“你...”

“還有，以后與我說話注意你的身份，門下掾！”

“否則我不介意送你回嘉澤宗。”

眼中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了，瞬間奪眶而出，但當她想到自己在門內的處境，還是耗盡了最后的理智：“焦、焦大人，卑職...知錯了。”

“去吧，”焦珥語氣軟了幾分，“之后遇到這種事好好想想自己的屁股坐在哪。”

“是...卑職告退！”

漱玉一邊抹淚一邊大步離去，路過時幾縷發絲掃過男人衣袖，二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小、小師弟，”山韻顯露身形，她從未見過師弟如此發火，不免有些害怕，弱弱問道，“會不會太苛刻了些，她從昨天到現在一直在忙這些事，等你到現在...”

“誰還不是忙了一整天，”焦珥沒好氣道，不過語氣中透著點心虛，“主要是三師姐剛交代我不可疏于政事，不免急躁了些。”

“師妹來了？”云仙子嚇了一跳，焦珥將前因后果道出。

“還好還好，”她拍著鼓鼓的胸脯，“幸虧有這個‘大師兄’，我可不想跑到這了還被師妹盯著。”

“師姐，你就不能用點心嘛，三師姐都成就地仙了，你還在金丹混著，我都快要追上你了。”

“啊那啥...我還要學習呢。”山韻打了個哈哈逃也似地離開了。

書房再次冷清了下來，窗欞格正把朝陽切成菱形，光斑游過青瓷筆洗邊緣，鎮紙底下的宣紙洇出半透明脈絡。

焦珥來到案牘后坐下，蒲團上還殘留一絲余溫。

他開始靜下心來思考香腸一事：

‘南方多圈養羊妖，其香腸規制必然有一部分羊肉的比例。北方不善圈養，加之多妖災，喜捕殺野生兇獸，或許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坑那些地官一筆。’

‘再以此事為基點，收攏一部分民心，狠狠打擊一次地官群體的威信。’

‘等會還得與那傻女人交代一番，莫要壞了我的好事。’

他隨即定下了之后的方略，并叫來另一位門下掾：“老莊。”

“屬下在。”莊德昌不知從哪冒了出來。

“誅邪司有個叫郎勇的仙官，提拔他做青冥巡邪使，幫我做些事。”

他畢竟是行政主官，小范圍提拔丙級仙官這類事誰也攔他不得。

“大人，敢問具體是何事？”

“看他形象好，拍一些宣傳海報罷了，既然要統一品牌，總得先做出點聲勢來，方便在選定規格時我們北方能占據些優勢。”

“屆時還免不了去趟都督府，找找關系。”

“諾，屬下這便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