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城欲摧，突如其來的暴雨席卷了無方城，但天氣的變化只會影響城中的凡俗，對誅邪司的仙官來說與平日并無不同。

焦珥正在值房內做日常的審核工作，軍師祭酒分配的任務都是諸如此類：審查某某小隊某某行動的具體明細，是否符合章程、是否有重大風險等等，只有遇到真正的大事才會召集高層商議。

比如剛剛召開的會議，蕭絳娥認為連日大雨會使城外河道上漲，其他河域的水妖可能通過臨時形成的溝渠跨域流動，有妖患的風險，所以應當開啟護城大陣。

明知道這個女人肯定又是不干好事，但他卻沒有理由阻止，更沒有能力阻止。

看著屋內燈光逐漸暗淡，焦珥取出燈盞內的靈石，換了一塊新的進去。

不久，一陣敲門聲響起。

“焦大人，您要找的冊子送來了，同時還有一封您的信和【美好時光】寄出，居貞司轉寄的快件。”小吏一邊說著一邊解除了包裹的防水咒。

“哦？”焦珥從他手中接過，“這硯舟，也不通知我去取，差點壞我大事。”

他看了眼信封：

‘無方城外我也沒什么熟識的人啊，奇怪，難不成是姜瑾老師？’

謝過送信的小吏后他重新回到案前，信封上只寫明了收信人，卻沒有寄件人的信息。

他直接拿小刀裁開信封，也不擔心里面有什么不利的東西，郵寄的物件進入誅邪司前肯定會經過法陣的檢查。

信紙展開后，七個大字赫然其上：“快走，有人要殺你！”

如果是兩天前收到這封信他可能還會疑神疑鬼好一陣，現在卻只有暖心。

‘小炎，謝謝你，但老頭不能白死。’

他將信放入火盆，少女下了天大決心才送出的信就這樣化作灰燼。

焦珥拿起送來的另一樣物件，《無方城建紀要》。

閱讀了半炷香的功夫，他無奈將其放下，算是知道蕭絳娥打得什么主意了。

西部行省是大尹八大行省中最為落后的幾個之一，僅比墊底的西北行省好一點，這導致無方城用的護城大陣還是幾千年前的老款式，名為“隔天絕地九宮鎖心陣”。

光看名字就能看出來，這個陣法的設立基于“封禁”的思路，強調“潰于蟻穴”。與其說是給自己套了個保護罩，不如說是自我隔絕。防御力強是強了，里面的人無法反擊，更無法向外界傳遞信息。

正常情況這也不是什么事，仙官在外清剿妖邪，大陣能護住里面的凡俗低修即可，但現在嘛...

‘大陣一旦被開啟，無方城將徹底無法求援，蕭家屆時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我甚至懷疑，從護城陣法設立那一日起他們就在謀劃此事了。’

‘大陣由誅邪司掌管，但依然需要與其他府司溝通，最快也要后天才能開啟。按照硯舟的說法，乾元府專員最快明天到達。’

‘希望能來得及。’

……

雨幕如織，將天地連成一片混沌。蕭小炎站在泥濘的河岸旁，紅衣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像一層掙脫不開的枷鎖。

戰斗已經結束，河妖的殘骸漂浮在水面上，血色被雨水稀釋，很快消散無蹤。誅邪司的仙官們收起兵器，彼此交換著疲憊的眼神，唯有她站在原地，指尖微微發抖。

“多謝符璽史出手相助。”小隊長向她行禮，聲音里帶著恭敬。

她搖了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不必謝我……順道而已。”

“若無其他事便告辭了。”

“恭送符璽史。”

離開河岸后，她再度提速，身影如一道赤色的閃電劃破雨幕。風撕扯著她的長發，雨水拍打在臉上，分不清是淚是雨。

用于武試的秘境位置對焦珥來說是絕密，但對出身蕭家的她來說，只是抽空找長輩打聽的小事罷了。而她的目標，正是尚在秘境內的玄黃府君。

她昨日便已經出發，路過一處村莊時向焦珥寄出了那封信，算是解除了對自己長久的折磨。

自家的計劃少女知曉的比蕭絳娥要晚，艮坤閣那晚她已經竭盡所能地想幫助焦珥逃過一劫，但誰能料到即使原主身死，夜叉血脈還是轉移到了焦珥的身上。

在那之后她被姐姐告知了家族完整的計劃，然后等待她的便是失去方向后的迷惘，剛剛18歲的少女不知道在親人、朋友以及自己堅持的正義之間該如何選擇。

之后又等來了公冶雪蓑身死，她完全不明白老頭哪里妨礙了家族的計劃，明明二者完全沒有關聯，可又缺少質問姐姐的勇氣，只能躲在房間里，咬著手背無聲痛哭。

老頭明明與這一切無關……他只是一個固執又慈祥的長輩，會在她練劍受傷時遞來藥膏，會在她迷茫時說些看似無用卻溫暖的話。

可現在，他死了。

一切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她曾以為正義是簡單的——斬妖除魔，守護百姓。可如今，她連誰是妖魔都分不清。

姐姐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蕭家的未來。

可未來是什么？是踩著無辜者的尸骨登頂嗎？

她不敢問，也不敢反抗。從小到大，姐姐的意志便是她的方向。她習慣了跟隨，習慣了順從，甚至習慣了在姐姐的陰影下喘息。

真正擊破她防線的是焦珥托人送來了老頭的記憶書卷，過去的回憶一點一點將她撕碎，仿佛老頭就站在她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曾經的瑣事。

那些回憶像刀子，一點一點剜開她的心臟，又像針線，將破碎的她重新縫合。

她終于明白——

沉默即是共犯。

雨水順著臉頰滑落，蕭小炎閉上眼，任由狂風帶走最后一滴軟弱的淚。

“老頭，對不起……”她低聲呢喃，聲音散在風里，“但這一次，請看著我。”

此時的她內心只有一個目標：玄黃府君！

“只要府君將韓嬰殺死，老祖沒了吞噬的對象，城中百姓就能幸免遇難，焦珥...也不用死了。”

對于韓嬰的藏身之地，她亦是知情人。

“至于之后的懲罰，我與蕭家一同受著便是！”

……

秘境外的營地，鐘離鐸看著漫天的大雨，心情沒來由地壓抑了幾分，他對著雨幕問道：

“如此大雨，城外恐再生妖患，可有應對之法了？”

一名下屬在身后回應道：“剛接到城內通知，誅邪司已經通過決議，蕭誅魔使決即將召開九司三府的碰頭會，等到大陣開啟，區區妖患不足為懼。”

“嗯，不錯，”鐘離鐸點了點頭，“蕭家這一代雖是兩位女子，卻都是當世天驕，長女有大將之風，次女天賦驚人。”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從雨中閃爍而出：“府君，誅邪司符璽史蕭小炎求見。”

“哦？”鐘離鐸不禁莞爾，“這還神了，剛提到她人就到了。”

“許是府君功參造化，感通天地所致。”

鐘離鐸哈哈一笑：

“你啊，少拍點馬匹。”

“傳她來見。”

……

誅邪司內，焦珥打開了厙斗建寄來的包裹，匣子里裝著一本功法收錄和一張大作錢行的靈石存取憑證。

焦珥不由得好笑：“這家伙，難怪能代表咸明門坐鎮一方，有點意思。”

“不過最主要的還是這些功法的信息。”

“《太虛青冥鑒心術》，咸明門內門秘傳”

“《九霄靈犀訣》，咸明門外門功法”

“《地脈交感法》，無方城河外坊澄凌派功法”

“《靈臺照影功》，居貞司所用功法，來源不明”

“《玄牝訣》，玄黃府所用功法，仙歷4331年采購于咸明門”

“《玄冥攝心鑒》、《聆心咒》，誅邪司分別于仙歷4721年、4852年采購，來源不明”

“《星樞問心法》...”

“《云篆神錄》...”

“得，不用看了，”焦珥一臉無語，“光誅邪司內就有兩本，別人不說，蕭絳娥肯定練過。”

“這下可以板上釘釘了。”

……

鐘離鐸虎目怒張，拍案而起道：“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