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爺,稅務局的人又來了,說是要復核上季度的賬目。”阿細推開辦公室的門,臉色不太好看,手里捏著一份公函,“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翻來覆去就是那幾本賬,他們想看出花兒來?”
羅夏正對著一堆文件,聞言頭也沒抬:“讓他們查。我們的賬,經得起查?!痹捳f得輕松,但眉宇間卻不像之前那么舒展了。
“可他們雞蛋里挑骨頭?。 卑⒓毎压脑谧郎?,聲音也大了些,“上次說我們一家洗衣店的發票抬頭不規范,罰了五十鎊!五十鎊!夠那家店一個星期的利潤了!這次不知道又要找什么茬兒。”
“五十鎊?”旁邊的陳黑子嗤笑一聲,“羅爺,城南那家餐館,前兩天被衛生署的人來來回回折騰了三趟,說后廚的瓷磚縫隙大于一毫米,油煙處理不達標,消防通道堆了半箱啤酒,直接貼了封條讓停業整頓!我去看過,那瓷磚縫我看拿游標卡尺都量不出一毫米的縫!”
羅夏放下筆,拿起那份公函掃了一眼:“衛生署,消防局,現在又是稅務局……看來,人家是組團來給我們‘上課’了。”
“何止啊,羅爺!”阿細一肚子苦水,“環保署的人也天天在我們的運輸車隊和修車行晃悠,今天測尾氣,明天查排污,稍微有點不合規,罰單就來了。以前哪有這么嚴?”
“這幫穿制服的,我看就是閑的!”陳黑子罵罵咧咧,“要我說,就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黑子,現在不是逞勇斗狠的時候?!绷_夏敲了敲桌子,“你以為這是街頭混混找茬?這是倫敦那邊,還有道爾頓的人,在用‘規矩’跟我們玩。他們每一項檢查,每一張罰單,都說得頭頭是道,你抓不到他們實質性的把柄。”
正說著,律師黃占走進辦公室,神色疲憊:“羅爺,那幾起勞工權益的訴訟案,對方律師團很難纏,準備得非常充分。還有,貿易委員會那邊,突然對我們華商會名下的幾家企業發起了反壟斷調查的問詢?!?
“反壟斷?”羅夏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我們幾家小雜貨鋪、小餐館,壟斷了伯明翰的什么?空氣嗎?”
黃占苦笑:“他們指控我們利用華商會進行不正當競爭,排擠其他小商戶。證據……說實話,有些捕風捉影,但組織得很有條理,我們應付起來很吃力。對方的資金看起來很充足,請的都是倫敦有名的大狀。”
“又是倫敦……”羅夏手指在公函上輕輕一點。這場戲,導演的水平不低啊。
沒過幾天,伯明翰本地幾家小報,甚至一些有分量的報紙,開始出現一些含沙射影的報道。有的“回憶”華人幫早期的發家史,暗示與暴力和灰色交易脫不開干系;有的則“深度剖析”華人幫旗下產業的經營模式,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其合法性的質疑。
“羅爺,您看這個!”阿細拿著一份《伯明翰晨報》,氣得手都在抖,“這上面說我們開的洗衣店偷稅漏稅,還說我們的面包店用劣質面粉!這純粹是胡說八道!”
羅夏接過報紙,目光迅速掃過那些刺眼的標題和內容。他沒說話,但辦公室里的氣壓明顯低了幾分。
以前,他也利用過媒體,知道輿論的厲害。現在,這把雙刃劍,被人反過來捅向了自己。而且,對方用的是更“文明”的方式,不是直接的謾罵,而是巧妙的引導和暗示,殺傷力反而更大。
“這幫狗娘養的!”陳黑子一拳砸在桌上,“這不是明擺著要搞臭我們嗎?羅爺,不能再這么忍下去了!”
羅夏擺了擺手,示意他冷靜:“他們就是要我們亂,我們越亂,他們越高興。”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慳哥,“慳哥,這些事,你怎么看?”
慳哥推了推眼鏡:“手法很專業,環環相扣。稅務、衛生、消防、勞工、媒體……幾乎是全方位的。每一處看起來都是合法的、依規的,但組合起來,就是要將我們置于死地。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商業競爭或者黑幫打壓了?!?
羅夏點了點頭。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張用無數細密的合法絲線編織而成的大網。你想用蠻力掙脫,卻發現根本無處著力,越掙扎,反而被纏得越緊。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打法,一種“降維打擊”。對手站在規則的制高點,用他最不擅長的方式,一點點蠶食他的力量和聲譽。
他讓黃占的律師團隊全力應對,讓阿細找公關公司嘗試挽回輿論,但效果甚微。對方的手段太高明了,每一項指控都有看似完整的“證據鏈”,每一次發難都卡在規則的框架內,讓你有苦說不出。
資金在快速消耗,不僅是罰款,還有應付各種檢查、訴訟的費用,以及停業整頓帶來的損失。更麻煩的是,幫派內部也開始出現了一些不穩的聲音。
“羅爺……”阿細幾次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忍不住說道,“下面有些兄弟……有些怨言。說我們辛辛苦苦轉型做正經生意,結果比以前麻煩還多,錢也沒以前好賺了。現在天天被這些官方的人折騰,大家心里都憋著火,士氣有點……有點低落。”
陳黑子在一旁悶著頭,沒吭聲。顯然,他也聽到了些風言風語。當初羅夏力主轉型,他是最積極的擁護者之一,可眼下的局面,確實讓人窩火。
羅夏沉默著。他能理解兄弟們的想法。習慣了快意恩仇、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突然要讓他們在各種條條框框里小心翼翼地討生活,還要受這種窩囊氣,換了誰都難受。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這不是面對槍口炮火的危機,那種危機,他有無數種方法應對。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讓你喘不過氣,卻又找不到明確的敵人一拳打過去。
“媽的,這幫人真是陰魂不散!”陳黑子終于忍不住低吼,“道爾頓那個老狐貍,還有倫敦那幫穿西裝的雜碎!有本事真刀真槍干一場,玩這些陰的算什么本事!”
羅夏沒有回應陳黑子的抱怨,他的目光落在一份剛剛送來的稅務審計初步意見書上。厚厚的一疊,列滿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問題”。他一張張翻著,心里盤算著如何應對。
突然,他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金手指”的預警都要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絲尖銳的刺痛。
他的動作停住了,呼吸也為之一滯。
“怎么了,羅爺?”慳哥最先察覺到他的異樣。
羅夏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視線死死盯在審計意見書的某一頁,某一處。那是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手寫的批注,字跡潦草,旁邊還有一個更潦草的簽名縮寫。
“這個……”羅夏的手指輕輕點在那行批注上,那枚一直貼身佩戴的銅錢,此刻仿佛在他的指尖下微微發燙。
“有什么問題嗎,羅爺?”阿細也湊過來看。那只是一句普通的審計流程記錄,什么“建議進一步核查XX賬戶同期流水”,簽名也看不出是誰。
羅夏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他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之前那些紛亂的線索,坎貝爾透露的“空降人員”,特納副主管,道爾頓的軍方背景,艾德禮議員提到的“北極星資本”和“敏感利益”,還有慳哥正在破解的加密通訊錄……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此刻因為這一個不起眼的批注和簽名,似乎被某種力量強行串聯了起來。
“慳哥,”羅夏的聲音有些沙啞,但異常鎮定,“你過來看看這個簽名,還有這個批注的筆跡。我們之前收集的那些官方文件里,有沒有類似的?”
慳哥立刻俯身,仔細辨認起來。
羅夏的眼神深邃。
他知道,對手的攻勢雖然猛烈,讓他一度手忙腳亂,甚至有些窒息。
但現在,這枚小小的“金手指”預警,或許又給他指出了一條可以撕開這張大網的裂縫。
不管這張網背后是誰在操控,是道爾頓,是菲利普·鄧肯,還是那個神秘的“北極星資本”,他們既然用了“規則”這把武器,那規則本身,也必然會留下痕跡。
他需要找到那個在批注上留下痕跡的人,或者,那個指令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