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酒樓頂層,羅夏的辦公室。
煙灰缸里已經堆了不少煙頭,但羅夏一根沒動。
他只是習慣性地把玩著那只純金的打火機,眼神卻不像平時那般銳利,反而透著幾分琢磨。
自從昨晚那個菲利普·鄧肯出現后,他這“金手指”就有點不對勁,不是那種熟悉的危機刺痛,更像是有什么東西梗在喉嚨,不上不下,說不出的別扭。
他面前攤著幾份文件,都是阿細和新請的律師團隊反復審核過的,涉及華人幫轉型后各項“合法”生意的核心合同與方案。
供應商的長期供貨協議,一份看起來相當誘人的稅務優化建議,還有一個據說是業內高人設計的股權架構圖。
表面上,一切都無懈可擊,甚至可以說是占盡了便宜。
“咚咚咚。”
“進。”
阿細推開門,后面跟著面無表情的慳哥。
“羅爺,您找我們?”阿細小心翼翼地問,他察覺到今天羅爺的氣場有些異樣。
羅夏指了指桌上的文件:“這些東西,你們再看看。特別是這份,”他拿起那份厚厚的供應商合同,“還有這個稅務方案,以及股權的事。我總覺得……不太對勁。”他沒有明說金手指的感應,這種事,解釋起來費勁,也未必有人信。只能靠結果說話。
慳哥直接拿起合同,一目十行。
阿細則湊過去,對著那份稅務方案皺起了眉頭。
“羅爺,這份稅務方案,我們跟律師還有會計師都通過好幾遍了,條款上確實能為我們省下一大筆錢,而且……看起來是合法的。”
“看起來?”羅夏重復了一句,不置可否。
慳哥放下合同,又拿起股權結構圖,只掃了一眼,便遞給阿細:“讓法務團隊查這家顧問公司的底,還有推薦人的背景。所有資金流水,特別是境外的,全部過一遍。”
阿細愣了一下,但立刻點頭:“明白,慳哥,我馬上去辦。”他知道慳哥從不做無用功。
羅夏補充道:“別只查表面,給我往深里挖。我不管他們用什么手段包裝,我要知道最底下,到底藏著什么。”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悶響。“還有,所有正在談的,涉及到這幾家機構的合作,先給我緩一緩。”
三天后,還是這間辦公室。
氣氛比上次凝重得多。
阿細的額頭上滲著汗,聲音都有些發緊:“羅爺,您……您是怎么知道的?那份供應商長期合同,里面有幾條關于不可抗力的補充條款,寫得極其隱晦。如果我們因為任何‘不可預見’的非市場因素導致無法按時足額提貨,或者對方單方面宣布遭遇‘不可抗力’,他們不僅可以單方面終止合同,我們還要支付一筆天文數字的違約金!而且,仲裁地點在瑞士,適用的是當地法律!我們請的英國律師說,一旦走到那一步,我們幾乎沒有勝算。”
“那個稅務方案呢?”羅夏問,語氣聽不出喜怒。
“更是個坑!”這次開口的是慳哥,他把一份新的報告放在桌上,“表面上是合理避稅,但實際上利用了幾個即將作廢的稅法漏洞。律師說,短期內可能沒事,但只要稅務部門反應過來,隨時可以秋后算賬,到時候罰金和滯納金,足夠讓我們所有利潤都吐出來,甚至把公司直接罰破產。”他頓了頓,“而且,推薦這個方案的會計師事務所,有很深的倫敦背景,跟之前卡我們貸款的銀行,股東之間有交叉持股。”
羅夏的眼神冷了下來。果然如此。
“股權結構呢?”
“那個顧問推薦的股權結構,設計得非常巧妙,”阿細接過話,聲音里帶著一絲后怕,“表面上分散了風險,但實際上,通過幾層空殼公司和復雜的授權協議,一旦我們引入外部融資或者進行重大決策,最終的控制權很容易旁落到他們指定的第三方手里。最毒的是,如果我們想中止或者改變這個結構,需要支付高昂的‘顧問損失費’,并且會觸發其他幾份合同的連鎖違約條款。”
辦公室里一片寂靜。
如果不是羅夏憑著金手指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叫停,這會兒恐怕已經一腳踏進泥潭了。那損失,絕不是區區幾百萬英鎊能打住的。公司被吞掉都不是沒可能。
“媽的,這幫穿西裝的孫子,比街上砍人的黑多了!”陳黑子不知什么時候也進來了,他剛從碼頭那邊過來,聽到這里,忍不住罵了一句,“羅爺,這口氣不能忍啊!要不我帶兄弟們去‘問候問候’那幾個律師和會計師?”
“問候?”羅夏瞥了他一眼,“然后呢?讓他們抓住把柄,說我們恐嚇、威脅,直接把我們按個‘有組織犯罪’的帽子扣死?”
陳黑子脖子一梗,但也知道羅夏說的是事實。以前那一套,現在行不通了。他只能悶悶地坐到一邊,生著悶氣。
“這些合同,都停掉。”羅夏做出了決斷,“能修改的,讓律師團隊去談,把所有陷阱都給我拆干凈。不能修改,或者對方不肯讓步的,直接終止合作,就算損失一些定金,也認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伯明翰的夜景依舊,但在這片繁華之下,隱藏的算計和兇險,比之前更甚。
“這幫人,玩規則,確實比哈里森那老家伙高明得多。”羅夏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看來,倫敦來的那位菲利普·鄧肯,不只是個簡單的代理人。他背后,恐怕有一整個精通法律、金融、甚至情報的頂級團隊在運作。”
這讓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但也激起了一股莫名的斗志。對手越強,游戲才越有意思,不是嗎?
“慳哥,讓我們的律師和會計團隊把這次的事情做個詳細復盤。”羅夏轉過身,“他們雖然年輕,但這次也算是真刀真槍地跟高手過了招,對他們成長有好處。以后,我們自己的‘規則武器庫’,還得靠他們來建。”
“明白。”慳哥點頭。經過這次,新團隊的幾個年輕人,眼神明顯不一樣了,少了些稚嫩,多了些沉穩和銳氣。
“還有,”羅夏的目光掃過眾人,“所有外部合作者,背景審查級別再給我提一級。尤其是那些主動送上門來的‘好意’,更要查個底朝天。”他停頓了一下,“看來,想在伯明翰安安穩穩地把生意做起來,光有‘劍’還不行,我們得先學會怎么用好‘盔甲’,甚至……怎么給別人也套上枷鎖。”
阿細用力點頭,他感覺自己的思路被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層面。以前以為轉型就是開公司、納稅,現在看來,這水深著呢。
陳黑子雖然還是有些不爽,但也明白,時代不同了。他撓了撓頭:“羅爺,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總不能一直這么被動挨打吧?”
羅夏嘴角微微挑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捕獵者盯上獵物時的專注。
“當然不。”
他說,“他們不是喜歡用規則嗎?那我們就陪他們好好玩玩。阿細,把這次他們設的每一個局,每一個條款,都給我分析透了。我要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他們的弱點在哪里。”
“然后呢?”陳黑子追問。
羅夏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遠在倫敦的那些幕后黑手。
“然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寒意,“我們就用他們的規則,給他們也準備一份大禮。”
辦公室里的空氣似乎也因為這句話而變得躁動起來。
一場圍繞著規則的戰爭,顯然才剛剛拉開序幕。而羅夏,已經開始磨礪自己的新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