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酒樓，最大的牡丹廳包廂。
沉重的雕花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羅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單槍匹馬。
包廂里原本亂糟糟的說話聲、搓麻將的聲音，還有勸酒劃拳的吵鬧，一下子都沒聲了，跟被誰掐了脖子似的。
刷！
幾十道目光全盯過來，那眼神里什么都有——打量、看不起、等著看好戲，當然，最多的還是藏不住的敵意。
包廂里坐滿了人，華人幫里能叫出名字的頭頭腦腦差不多都在這兒了。
圓桌主位上坐著福伯，他旁邊是權叔和茂叔的老伙計——管著幾家賭檔，外號“老錢”的錢通，還有搞些灰色運輸的“老李”李茂才。
這幾位爺，一個個腰桿挺得筆直，下巴抬著，那派頭，跟法官等著審犯人一樣。
空氣又悶又重，煙霧里全是火藥味兒。
安靜了那么一小會兒，福伯他們好像才看見羅夏似的，故意不搭理他，又自顧自聊開了，聲音不大不小，偏讓你聽得清清楚楚。
“哎，老錢，聽說你那幾家場子最近挺旺啊？”福伯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吹著沫子。
老錢咧嘴一笑，一口黃牙：“托福伯您的福，還行。不像有些人啊，攤子鋪那么大，本事沒有，這不，讓人家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嘖嘖……”
老李也怪聲怪氣地接話：“可不是嘛！年輕人做事就是沖，以為能打就行了？幫派是光靠打打殺殺能立住的？根基不牢，風一吹就倒！還得是咱們這些老家伙，懂什么叫慢慢來，什么叫規矩！”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嘴里不離“年輕人”、“沒本事”、“壞規矩”，沖著誰，明擺著呢。這是下馬威，就是要先在氣勢上把羅夏給壓下去。
要是換個人，要么被這架勢嚇懵了，要么早就氣得跳起來了。
可羅夏呢？
他臉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像沒聽見那些難聽話，也沒看見那些不友善的打量。
他邁開腿，不快不慢地走進包廂，皮鞋踩在地毯上，發出悶悶的響聲，一步，一步，敲在每個人心上。
他直接走到圓桌邊，拉開一把空著的紅木椅子——那位置正好在福伯他們對面，不高不低，可就是特別顯眼。
然后，他就那么大剌剌地坐下了，身子往后一靠，兩手隨便搭在扶手上，跟沒事人一樣，倒像是回了自己家。
他坐下后，也不急著開口，就那么平靜地，一個一個，把在場所有人的臉看了一遍。
那平靜的目光，卻像水銀一樣沉，壓得人喘不過氣。
剛才還故意大聲說笑的幾個老家伙，聲音慢慢小了，最后徹底沒聲了。
整個包廂又安靜得嚇人，只聽見某些人有點急的喘氣聲。
本來想給羅夏下馬威，結果倒被羅夏這不慌不忙的樣子給鎮住了。
尷尬在空氣里飄著。
最后，還是福伯憋不住了，咳了一聲，打破了沉默。
他臉上擠出點假笑，看著羅夏，問：“阿夏來了啊。坐，坐。唉，昨晚碼頭的事，我們都聽說了。損失……怎么樣？嚴重嗎？兄弟們都沒事吧？”
他這話，關心里透著看熱鬧不嫌事大。
那語氣，那表情，明擺著就是說：看吧，你小子惹禍了！現在搞砸了，看你怎么收場！這鍋，你背定了！
羅夏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可那笑意一點沒到眼睛里。
“福伯費心了。”他聲音不高，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損失確實不小，死了傷了不少兄弟，幾處倉庫也完了。肖恩·奧馬利那條瘋狗，是下了死手。”
他停了一下，話頭一轉，意有所指：“不過，說回來，愛爾蘭人能這么容易摸進碼頭，搞出這么大動靜，咱們幫里這內部的看守，是不是也太松了點？或者說……是不是有人，巴不得外面的人進來鬧一鬧，好趁機撈點什么呢？”
這話一出來，福伯臉上的假笑立刻僵住了。老錢和老李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羅夏這是什么意思？
把責任往幫里推？還暗示有人勾結外人？
“羅夏！你這話什么意思？！”老錢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羅夏的鼻子，“碼頭是你管的地盤！出了事，死了兄弟，你不反省自己沒用，反而怪到幫里頭上？還陰陽怪氣說有人搞鬼？你想推卸責任？！”
他唾沫星子亂飛，情緒很激動：“我早就說過！你太年輕！做事太沖！根本沒腦子！從坎貝爾那件事起，你就一直給幫派惹麻煩！這次更是把愛爾蘭人的火徹底點著了！現在好了，死了這么多人，丟了那么多地盤！你還有臉坐在這兒？！”
老錢越說越氣，幾乎要指著羅夏鼻子罵了：“我看，你根本就不配當這個紅棍！碼頭區的生意，也該交出來了！不能再讓你這么亂搞下去！華人幫的家底，遲早要敗在你這種人手里！”
這話太重了。
等于公開翻臉，要搶羅夏的權。
包廂里一下就繃緊了。大伙兒都不敢喘氣，看著羅夏。
羅夏慢慢抬起頭，看著正噴著口水的老錢。
然后——
“砰！”
一聲巨響！
羅夏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那勁兒真大，桌上的杯盤碗碟都跳起來，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整個包廂的人都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心都哆嗦了一下。
“老錢！”羅夏的聲音冷得嚇人，“你算什么玩意兒？也配在這里對我指指點點？！”
他聲音不大，可每個字都扎人！
“我羅夏給幫里做了什么，輪得到你來評？！”
“當初是誰帶兄弟們，把愛爾蘭幫那幫橫的打跑，搶下碼頭這塊好地方？是我！”
“是誰頂著剃刀黨的猛攻，保住了咱們華人街的地盤？是我！”
“是誰把那個坎貝爾耍得沒脾氣，讓他吃了虧還不敢吭聲，保住了幫里的面子？還是我！”
“我羅夏帶兄弟們在外面拼命的時候，你們這幫老家伙在干嘛？！”羅夏“豁”地站起來，盯著臉都白了的老錢，還有主位上那幾個臉難看的老家伙。
“你們躲在后面，舒舒服服收錢，算計著怎么多撈點！現在出事了，你們蹦出來了，把鍋全甩我頭上？想撿現成的？想搶位子？！”
羅夏往前逼了一步，那股勁兒壓得福伯他們喘不過氣。
“我告訴你們！沒門！”
他這話，一下下砸在大伙兒心上。
包廂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多剛才跟著鬧的小頭目，這會兒都低著頭，不敢看羅夏。
他們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年輕人，不是好捏的軟柿子，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狠人！
福伯、老錢、老李幾個人，臉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得很。
他們沒想到，羅夏都這樣了，還敢這么硬氣，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一點臉都不給他們留！
這簡直是打他們的臉！
羅夏掃了一圈，看清了每個人的臉。
“今天把大家叫來，福伯說是‘商量大事’。”
他冷笑了一下，“我看，有些人不是來想辦法解決麻煩的，是來發牢騷、是來指責人、是來趁機撈好處的！”
“華人幫現在什么樣？外面有愛爾蘭人盯著，還有不知道哪來的黑手在暗地里搞鬼！里頭呢？人心不穩，亂糟糟的！”
“這種時候，咱們該干什么？該抱成一團！該一起扛過去！不是他媽的在這里耍心眼，拆自己人的臺！”
羅夏聲音猛地高了八度，帶著一股勁兒。
“我看，現在最該干的，不是追究誰的錯，是先把幫里的蛀蟲、內賊，給挖出來，弄干凈！”
“內賊”兩個字一出來，包廂里“嗡”的一下！
福伯、老錢、老李三個人臉都變了！
他們又驚又疑地看著羅夏，心里亂糟糟的。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們的事了？
他怎么會知道？！
包廂里一下冷得嚇人，大伙兒都覺得憋得慌。
福伯的手悄悄伸向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