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硯中殘墨，一寸寸洇透了整扇窗子，夜深了。

賈環(huán)匆匆吃罷晚飯。他心里掛記著尋一味護身毒的事情，因此吃的很急很草，一番風卷殘云后，他拍拍肚子站起身，正想把《回陽五毒功》掏出來，卻見彩云仍提著雕漆食盒站在一旁，纖指無意識摩挲著盒蓋上并蒂蓮的紋路，連蔥管似的指甲掐進朱漆里也未察覺。

“彩云~”賈環(huán)叫她。

彩云吃了一驚，如在夢中驚醒一般，“哥兒，怎么了？”

賈環(huán)笑了笑，“我吃飽了，要讀會書，你先回去吧。”

彩云怔了怔，勉強笑道：“我侍候哥兒讀書也是一樣的。”

賈環(huán)怕被她看到那本冊子，于是笑道：“太晚了，你回去吧，免得太太責備。”

語氣雖親切，只是在彩云眼中卻是淡漠的疏離。

彩云下意識張張嘴，眼波掠過前日插在桌上的梅花，幾乎帶一點哀求的口吻道：“哥兒，再吃我一盞茶吧。”

賈環(huán)直覺她有些奇怪，再一次追問道：“你真的沒事？”

“沒事，”她臉色蒼白，輕笑，“左不過就是丫頭之間的一些瑣事罷了。”

“哦~”賈環(huán)恍然，他順手拿起狼毫，展開宣紙順手寫了幾個字，一邊寫一邊道：“若是受了氣，能忍則忍，若忍不了就去回太太。”

“嗯~”

彩云哽咽著點點頭，她怕失態(tài)，自去外屋沏了一壺茶，是她帶來的雨前龍井，很好的茶葉，只可惜是去年的。

茶葉在滾水下翻滾的時候，有那么一瞬，她想同這少年再努力一下。

也許，萬一中的萬一，他會幫自己說情也說不定。

也許，他會有辦法吧。

等到茶葉泡好之后，彩云端著茶，輕輕撩簾子走進來。

“前兒太太說...“她端著茶壺的手忽然一顫，真正要說的時候，她還是怕。瓷勺撞在碗沿叮鈴作響，她強自鎮(zhèn)定道：“太太說，前邊兒璉二奶奶家的……“

“嘎——”

窗外樹上的老鴰不知是受了驚擾還是怎的，忽然大叫一聲，直驚得正在臨帖的賈環(huán)筆鋒一抖，紙上張狂恣意的“姑射神人”四字拖出長長墨痕。賈環(huán)有些遺憾的擱下筆，他皺著眉接過彩云遞來的茶，淺淺的呷了一口道：“太太說什么了？”

彩云張了張嘴，卻下意識盯著紙上的字啞了嗓。

她雖然沒讀過幾頁書，卻依稀記得有人說過，這四個字寫的是詩人愛慕的仙女。

如此稱謂，寫的必不是自己。

那這仙女，會是誰呢？她忽而想起賈環(huán)那么晚才回來，難道是隔壁院那位奶奶？彩云只覺得心里刺了一下，那位奶奶強自己百倍千倍，倒真真配的上姑射神人四個字。

她心中苦笑，下意識盯著那四個字，喉嚨里像是堵了浸水的棉絮，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太太要把她許給璉二奶奶的小廝來旺兒的傻兒子。

這話她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她苦笑道：“沒什么，好像是說璉二奶奶管家管得好，我也沒聽太真著。”

賈環(huán)嗤笑一聲，“她管家管的好？”

賈環(huán)原是想吐槽兩句，又覺得禍從口出少說為妙，于是笑笑，輕拍了一下彩云的屁股，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夜有事要忙。”

彩云悵然若失，收拾東西走了出去。

賈環(huán)若有所思望去，卻見少女低垂的脖頸彎成玉簪花的弧度，耳墜上米珠隨著動作輕晃，晃碎了一地月華。

她今日好像格外安靜。

許是有什么心事吧？賈環(huán)心里想著，明日得記得去看看她。彩云素日雖有幾分潑辣，可奈何王夫人身邊的丫鬟都不是好相與的，一個個上趕子寶玉，頗賺了不少臉面，偏她鐘情于自己這么個庶子，因此受了不少作踐。

賈環(huán)呼了口氣，自嘲的笑笑，說來倒真的是自己不是了。

良久。

他收了心思，等到外邊門關上之后，賈環(huán)伸手從旁邊暗格子里掏出一本灰白封皮的書冊。燭芯“啪“地爆開朵燈花，映的書里的文字忽明忽暗。為了避免書被有心人偷去，原稿早就被他焚毀，現在的版本是他自行謄抄的。里面夾雜了大量的英語、阿拉伯語以及一些錯別字，所以就算是被人拿走，也不知道里面寫了些什么。

如此想來，前世學醫(yī)倒真的是學對了，至少這外語頗有用處。

“...夫五毒相生，猶五行輪轉...“賈環(huán)一邊翻著書頁，一邊下意識默讀。他讀書極快，待讀到六百三十五頁之時，他忽然注意到上面的一行字。

原來是著書人痛斥同門師妹鉆研媚毒（春藥），字字激憤如見其拍案。什么“有辱斯文”、“敗壞門風”、“落于下乘”、“不修功法”、“急于求成”之類的詞語間雜其中。

“嗯？不修功法？”

賈環(huán)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這很合我意啊！”

賈環(huán)仔細翻找一番，果然見到著書人為了能夠罵的過癮，所以把他師妹的法子也寫了出來。

他迫不及待看去，卻見此毒雖不像其他毒那樣需要功法引導，但是煉制起來也要頗費一番功夫。

此毒喚作【木石合歡散】，便是說哪怕朽木枯石也能被此物催動合歡。

要煉此毒，需集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其中——

金：黃金十兩（以殺人金為宜，取尸首煞氣）；

木：三月桃花蕊（取木之情動之象）；

水：無根水（需取雨水、白露、霜降、小雪四個時節(jié)的無根水各十二錢混合，取天之精氣）；

火：取南海珊瑚粉（水中火精，取霹靂火氣）；

土：一抔黃土（取制藥時腳下之土，取地利土氣）。

集齊此五物之后，擇紅鸞星動之夜，便可依步驟煉制，過程中仍有頗多忌諱兇險，看的賈環(huán)連連咋舌。

雖然此毒煉制起來頗為麻煩，但是著書人對此物描述卻是讓他心癢難耐。因為著書人口中不學無術的師妹，便是用此毒搞定了煉毒多年的他，還給他生了個孩子。

Emm……怪不得他這么生氣。

這也是著書人后來花了一生心血研制解藥的緣故。

賈環(huán)一氣讀完，心中不由得頗為向往，若真是有了此毒，再碰到今天的情況，只需要一揚手，便可以搞定那什么頭陀了。

他心情大好，想著這段時間把原料好好搜集搜集。

此時夜色更晚了，他打個哈欠，正準備和衣睡覺，忽而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嚫O窸窣窣的聲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