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與史湘云、翠縷一道入了榮國府大門，在照壁前略一停步，便各自分道。翠縷扶著尚帶幾分醉意的史湘云，腳步匆匆往賈母住處去了。

走出幾步，翠縷回頭低聲道：“三爺，您也早點歇息。”

史湘云抿了抿唇，似有話要說，卻終于只是看了賈環一眼，輕聲道：“三哥哥，今晚……多謝你了。”聲音里透著幾分歉意，又藏著些許不舍。

賈環含笑頷首：“大姑娘客氣了，路上當心。”他神色溫和，卻不著痕跡地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史湘云張了張口，到底沒有再說什么，只得隨著翠縷快步離去。

目送二人消失在垂花門的月色下，賈環轉身朝自己小院走去。沿路只見各處房舍均已熄燈，深宅大院里靜悄悄的，只聞夜蟲偶爾輕鳴。賈環心中念頭起伏，卻無一與方才那些內宅瑣事有關。

他對史湘云接下來如何在賈母處安歇并無興趣。因大觀園尚未完工，如今林黛玉暫居賈母屋內的碧紗櫥中，賈寶玉則偶爾睡在外間榻上陪伴。至于史湘云今晚醉酒投宿，想必也會暫且在賈母屋里擠一宿。這些事自有老太太和那些哥兒姐兒們操心，賈環懶得過問。

此刻，他滿腦子想著的，全是《回陽五毒功》，全是如何盡快煉出一味能防身護命的毒藥來。

今夜經歷的種種遭遇令賈環心緒難平。從初遇蘇神醫到識破瘦頭陀，他已幾乎可以篤定，自己所處的世界并非單純的紅樓夢，而是夾雜了《鹿鼎記》中武林恩怨的怪異世界。

前世看這些情節時，他只當不過紙上談兵，如今親身卷入，方知這江湖險惡、人心難測。若非他機變百出巧詐脫身，只怕此刻自己和史湘云都已兇多吉少。

念及此處，賈環后背竟滲出一層薄汗。

他深吸一口氣，暗暗握緊拳頭，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再如此被動下去了！回陽五毒功雖側重醫術強身，但后續的毒功才是克敵制勝的關鍵。他眼下武藝尚淺，真氣有限，唯有盡快研制出趁手的毒藥傍身，才能在這虛實莫測的世界中多幾分保全自己的底氣。

心念已決，賈環不覺加快了腳步，很快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門前。

他伸手推了推，院門并未插嚴，吱呀一聲輕響，門扇微微開了條縫。賈環眉頭一挑，戒心頓起——這時辰娘親自不會來，小廝們也不會擅入，他走時關好的院門為何會虛掩著？莫非……？

夜色沉沉，小院內朦朧靜謐。賈環放緩呼吸，小心翼翼地踏進院中，借著廊檐下微弱的星光辨路。他悄然摸到屋前，抬手輕輕一推，房門亦只是虛掩，并未上閂。屋里漆黑一片，沒有半點亮光。賈環腦中警鈴大作，白日里險象環生的情景尚歷歷在目，此刻哪敢有絲毫大意？他屏息凝神，右手摸到門后掛著的一盞銅燈，暗暗將內力提至雙臂，只等有異動便立時將燈砸出去，當作武器。

稍一凝神，隱約聽見屋內傳來極輕微的呼吸聲——屋里果然藏著人！賈環心中一凜，厲聲低喝：“誰？”話音未落，他已一腳跨進屋去，借著朦朧月光直視里屋。

黑暗中果然站著一道模糊人影！那人被突然喝問嚇了一跳，身形明顯顫了顫，卻并未上前襲擊，反而手足無措地停在原地。

過了兩秒，那人才似回過神來，低低地喚道：“哥兒，是我……”

熟悉的嗓音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意，在靜夜中格外清晰。賈環握緊燈盞的手略一放松，沉聲道：“彩云？”說著，他騰出左手，從墻邊摸出火折子，將手中銅燈點亮。

火光驟起，淡黃色的亮光一下驅散了屋內的黑暗。只見里屋門口處，秀麗嬌小的丫頭有些慌張的立在那里，不是彩云又是誰？她手中還提著一只食盒，神色又驚又喜，小臉蒼白中透著紅暈，眸中淚光閃動，顯然剛才被賈環雷霆般的喝問嚇得不輕。

燈光映照下，彩云趕忙上前兩步，柔聲道：“哥兒別怕，是我呢。”旋即又低下頭，嗔怪道，“都是奴婢不好，沒聽出是您回來了，還以為……這下倒嚇著您了吧？”聲音愈說愈低，滿是自責。

賈環看清來人，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下來。他放下燈盞，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將方才蓄勢待發的內勁緩緩散去，搖頭道：“你一個人在這黑燈瞎火地站著，換誰進來不得嚇一跳？”語氣里已帶上幾分揶揄的輕松。

彩云抿了抿嘴，小聲解釋道：“原是怕點了燈被旁人瞧見，引得姨娘或別人過來問。哥兒這么晚還不回，奴婢心里實在不踏實，就斗膽在屋里等著。倒不曾想……竟讓您受驚了。”

賈環心中有些奇怪她的低眉順眼，這丫頭平日里潑得很，便是在床上都要咬兩口磨牙的性子，小狗似的，怎的今日怯怯的？

賈環如此想，便如此問道：“你怎么了？怎么看你眼圈紅紅的？哭了？”

彩云慌忙用手背抹了兩把，連連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沒哭，就是剛剛哥兒聲音太大了，有點嚇到了。”

“哦~”賈環笑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不敢。”

賈環其實還是覺得她怪怪的，但她不愿意說，他也不好繼續追問。

便岔開話題道：“那是什么？你拿來的？”

彩云一怔，這才想到自己拿來的食盒，趕忙輕聲道：“您一定餓了吧？這是廚房里給您留的點心，粥也還溫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只青花瓷盅和幾碟精致小菜擺上桌。霎時一股飯菜清香散開來。賈環這才覺出腹中空蕩，想起先前在醉白池酒肆折騰了半日，晚飯尚未吃幾口，又經歷一場險局，此刻一放松，饑意便涌了上來。

“你瞧我，竟連香味都沒聞到。”賈環笑著將手中燈放穩，凈了凈手，這才在桌邊坐下。

彩云見他神情倦怠，忙體貼地替他舀了一碗粥遞上，又勸道：“哥兒一身的酒氣，快先墊墊肚子吧。要是不夠，奴婢就再去盛些來。”

賈環接過粥碗，先喝了兩口熱粥，只覺一股暖意自喉入腹，舒坦不少。他擺擺手道：“夠了，不必忙活。我吃點就成。”

彩云輕輕嗯了一聲，眼角隱有淚光。

賈環心中裝著練功煉毒的事情，并未注意彩云今天的反常。一貫恃寵而驕的她格外溫馴有禮，一口一個哥兒，一口一個奴婢。他太過粗心，渾然沒留意到彩云眼底的愁容，以及留戀……